第214页

我随着我父亲的军队,在行军的途中,经过我家族祖冢所在的白只剌山。

我远远的望着那一线残冬下青玉般的山色,它与苍天茫茫相接。山顶的残雪反射着天空微蓝色的光芒,像给孩子讲述的童话一样美丽。

大片的马群从山根下奔驰而过,蹄下腾起一阵细细的尘埃。

据说那山上埋过我的高祖父述律哥图、曾祖父阿剌黑。但没有祖父晓古台。晓古台是被伊尔汗处死的罪人,他残缺不全的尸首被扔给狗了。

父亲每次不得已而必须提起祖父,都恨他恨的咬牙切齿。在父亲看来,祖父是一个不能言说的耻辱。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宁愿自己不出生,也不想认一个死刑犯当父亲。

可父亲越不说,我越好奇。我那因犯罪而被汗爷处死,以至全家人都沦落为汗爷奴婢的吉但,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你也看见了,我管我的祖父叫“吉但”而不是“额布格”。因为我父亲根本不打算认他那个死刑犯的蒙古爹,他只认他那在日常生活里讲阿拉伯语的亚述祖母。所以,我从小跟着爸说阿拉伯语。至于蒙古话,我爸非常鄙视这种粗鄙的语言,能不讲就不讲。按照爸的看法,蒙古话是“只配叫牲口的语言”。

“我们在教堂里说阿拉美语,在市场上说波斯语或阿拉伯语,在图书馆说希腊语,在牲口棚说蒙古语。”这是爸对我的谆谆教导。

再过一个月,就是谢肉节了。军队里的罗斯人,都摩拳擦掌的预备过节。你问过节为何要“摩拳擦掌”?因为过这个节的重头戏之一就是,集体群殴。大家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拳,在为期一周的狂欢里尽情发泄过剩的精力与体力,然后吃上面淋了蜂蜜的甜滋滋的烤布林饼,最后再一把火烧掉象征冬天的稻草人把寒冷又可恶的冬季送走。

我们走过一个接一个露营地,沿着帝国的边境巡查。每年冬季正式回到哈喇和林老营过冬之前,都是如此。我的父亲严格遵循驻冬季之前要最后检验一遍边境哨卡的军事惯例,并将冬驻夏牧的军事规则传授给合汗的嫡孙帖木儿。

每当阿布教导皇孙帖木儿时,我总有种错觉,觉得帖木儿似乎才是他的孩子,而我不是。因为父亲对我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我总是挨揍。不管我表现的有多么出色,也换不回父亲的哪怕一句褒奖。如果我倔强,父亲就会赏我一顿鞭子。

我想让父亲抱抱我,亲亲我的脸蛋,可他宁可去给帖木儿端洗脚水。每当他伺候合汗的孙子帖木儿穿衣、洗漱、吃喝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特别的孤独。没人关心我。我想。如果祖父还在的话,他会关心的我的饱暖,会心疼的把我揽进他怀里哭泣吗?要是祖父还在的话,就会有个人关心我的感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