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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斯地有一个人,名叫阿尤布。那人完全正直,敬畏安拉,远离恶事。魔鬼却说,阿尤布敬畏神岂是无故的呢?你岂不是围护他和他的家,并他一切所有的吗?他手所作的都蒙你赐福,他的家产也在地上增多。你且伸手毁掉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离弃你。神对魔鬼说,我且把他交在你的手中,你可以任意对待他,只要存留他的性命。”

伯颜躺在他监狱里的床铺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他眼睛呆呆地望着头上深灰色的瓦顶,陈旧的木梁上落满了灰尘还挂着蛛网。一个已经被遗弃的鸟类草窝,搭在两根木头的十字相交处。那窝里曾经孕育过会飞翔的生命,但现在已经空了。

伯颜缩了缩身体,他们已经给他上了药,但是受刑留下的创口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愈合的。何况留在他心中的伤口恐怕将要相伴一生。那些伤痕是看不见的。滞留在他灵魂的深处。带给他医治,让他更加确认自己的身份,它们治疗他原先还残存着一些的幼稚病,把最后一点天真的幻想砸的粉碎,让他更懂得自己是个奴隶了。

他感谢这些凌辱使他成长。

合汗本不爱他,他是早就应该清楚的,而他现在也完全的清楚了这一点。这种无情现在实实在在的燃烧、灼烤着他身体最敏感的位置。他在痛苦的时候,他的合汗让人在一边画他,以便以后能一遍又一遍的让他们彼此回味这一切。现在他懂了。而他也并不害怕被人画了去,他自己的丑态他自己清楚,他也不怕他的丑态被人纪录。

“一天,阿尤布的儿女正在他们长兄的家里吃喝,有报信的来见阿尤布说,牛正耕地驴在旁边吃草,示巴人忽然闯来,把牲畜掳去,并用刀杀了仆人,惟有我一人逃脱,来报信给你。他还说话的时候,又有人来说,神从天上降下火来,将群羊和仆人都烧灭了,惟有我一人逃脱,来报信给你。他还说话的时候,又有人来说,迦勒底人分作三队,忽然闯来,把骆驼掳去,并用刀杀了仆人,惟有我一人逃脱,来报信给你。他还说话的时候,又有人来说,你的儿女正在他们长兄的家里吃喝,不料有狂风从旷野刮来,房屋倒塌在少年人身上,他们就都死了,惟有我一人逃脱,来报信给你。”

“阿尤布便起来,撕裂外袍,伏在地上下拜,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神赏赐我的,神也可尽数收回,神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那褪去他身上所覆织物的手使他的身体变得温暖潮湿,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一点点汗光。他潮红发热的肉体暴露在冰凉潮湿的空气里,裸露的身体显得有些紧绷和僵硬。乳头因为为寒气所激而变硬,立了起来。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别扭。越是这样越让他感觉到刺激。魔鬼试探他,也只是在造物主允许的范围之内。就象安拉允许魔鬼试探阿尤布一样。他现在几乎就跟阿尤布一样了。他们剥夺他的一切,甚至衣服和身体的控制权。但他们也只是造物主手里的工具。包括艾哈迈德包括合汗本人,都是造物主利用的工具。

他自己心底坦然。伯颜知道。他的主不会把他承受不了的强加给他。

他们告诉他说是合汗说了,你是彻彻底底属于合汗的人,你身上每一寸都是他的。如果他不要你死,你就不会也不能死。如果他叫你死,你就必须死。合汗赐你的疼痛,你当知道感恩。他赐你的伤痕,你应当宠溺来看。合汗要宠爱你时,你不可抗拒。合汗要治你罪时,你应该驯服。你生时是属于合汗的,合汗叫把你给谁就给谁。你没有自己选择的自由,你应该对合汗加在你身上的一切全都感激。不管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伯颜心想,这些都对,是天经地义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来这里已经超过十年了,这些东西还要用你们来教给我不成?

我忽然觉得非常快乐。以前我总是心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解脱奴婢的卑贱之身,这丝希望令我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一世为奴为婢的命运。然而现在我心中平静了,我已经能够安然接受自己将终生为奴的命运。这让我有一种最终释然了的安宁之感。我终于与自己的命运和解了。伯颜心想。

我说,请转告合汗,他是我的主人。我此一生都只属于他!除他之外我再无主人!叫他任意的对待我吧!他把我交到艾哈迈德努尔丁的手中,我就顺从他!这一切本是我应该得的,我怎会抗拒呢?我如果抗拒了,岂不是辱没了自己么?!

“阿尤布开口咒诅自己的生日。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日变为黑暗,愿神不从上面寻找它,愿亮光不照于其上!愿黑暗和死荫索取那日,愿密云停在其上,愿日蚀恐吓它!愿那夜被幽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也不入月中的数目!愿那夜没有生育,其间也没有欢乐的声音!愿那咒诅日子且能惹动鳄鱼的,咒诅那夜!愿那夜黎明的星宿变为黑暗,盼亮却不亮,也不见早晨的光线!因没有把怀我胎的门关闭,也没有将患难对我的眼隐藏。我为何不一出母胎便死?为何不出母腹就气绝?为何有母亲的双膝接住了我?为何有奶汁哺养我?不然,我就早已躺卧安睡,和地上为自己重造荒邱的君王、谋士,或与有金子、将银子装满了房屋的王子一同安息!或象隐而未现、不到期而落的胎,归于无有,如同未见光的婴孩。在那里恶人止息搅扰,困乏人得享安息,被囚的人同得安逸,不听见督工的声音。大小都在那里,奴仆脱离主人的辖制。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他们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他们寻见坟墓就快乐,极其欢喜!人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他四面围困,为何又有光赐给他呢?我未曾吃饭,就发出叹息。我唉哼的声音涌出如水。因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静,也不得安息,却有患难来到。”

但是,我的主啊!我欢欣的接受你安排给我的命运!但我虽肉身被许给了旁人,而我的灵魂呢?!我的灵魂只属于你!我的养主啊!在异教的君王帐下为奴,是你给我的试炼 ,我此世属他,来世时便属于你了!当你将死亡作为最贵重的礼物赏给我时,那时我便自由了,因为我已经没有肉体了。我脱去自己的肉身,如同脱掉一件残旧的破衣,当污秽的肉身死去时,我便洁净了。我从未如此的爱过,因你赐给我的爱非比寻常。

有次天亮时,伯颜把自己的手给米昔塔尔看,问,你看我的手以后还能写字么?那青年立即把主人的手拉过来吻他的指尖,充满了爱意。他说,您当然还可以写字,上主会福佑您脱离那恶人的计谋的。就象它福佑过达伍德、苏莱曼、厄利雅、尔萨、优素福和阿尤布一样 。

伯颜笑了,亲切的摸了摸米昔塔尔浓黑的头发,说,还记得苏玛尔主教交给你读的《阿尤布记》么?如果记得,背来给我听吧。

米昔塔尔听了,再次把伯颜的手拉过来,在那手心里印上一吻。然后开始低声的以波斯语背诵那段经文。

伯颜出神的听着,一只手抚在被子外搭在自己的身上。

突然,他说:“米昔塔尔啊,趁着我还能写字,你管牢头要纸笔来,我要写休书给别速真。”

“我不想再拖累她了。”米昔塔尔听他的主人说。

第76章 别速真拒绝被休

萨莱进牢房的时候,伯颜正趴在一张炕桌上写着什么。

阿什克岱随侍合汗去了上都,留在大都广惠司的只有萨莱夫人。她给伯颜带来了“阿息儿”和“奴哥撒儿”,这两种只有回回医生才会用的外科奇药。

“阿息儿”状如地骨皮专治金疮脓不出,嚼碎敷疮上即出脓痊愈。“奴哥撒儿”形似桔梗治金疮外科与筋脉断者,嚼碎敷之则筋脉自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