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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能调和众人,让那些彼此看不上眼的一群桀骜不驯者,却全都愿意听从他的调解。伯颜温和而有力,智慧而可亲,他的出现就象蜂蜜一样,把散落的各种香药粉末牢牢的黏在了一起,团成一枚结结实实的圆子。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恰恰是因为他虽然读书,但是却没有沾染文人的清高。他懂得利用形式进行压迫,也懂得在何时该放低身份与姿态。他即扮演得了上位者,也能适应服侍者的角色。总之,他能上能下,懂得在何时何地该做何言行。

在出征前,伯颜就坚定的把努尔留在家中,尽管这个苍白的波斯男孩纠缠着非要同他一起出征不可。努尔的身子太弱了,伯颜怕带着他出征南方烟瘴地面会让这个体质虚弱的少年死在半路上。所以伯颜坚决的把努尔留在了家里,让他看家。

临行前,努尔眼睛愣愣的看着米昔塔尔和阿塔海两个人收拾自己的行装包袱。努尔的表情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哀伤,只是当时他们以为这哀伤是为伯颜留的。

伯颜带着自己的两个少年离开丞相府大门去往军营的时候,回头看到相府的门缝中露出努尔的半截身体。那个消瘦弱质的身影被落下来的夜色掩盖着,模模糊糊的已经看不真切。伯颜只感觉有一股苍白的幽香袭上了自己的心头,那是他的努尔。他在夜色里向着那大门里的人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算是跟他道别。他看见那个身影倔强的仍然立在那里不肯回去。伯颜一转身,用脚磕了下艾斯德尔的腹部,黑马轻快的跑了起来,后面跟着另外两匹马,他们一起跑向大营,把努尔丢在后面。

自忽必烈合汗登基称帝后,军队里不再穿杂色的军服,而是一色黑衣黑甲胄。纯黑色的大军由掌旗官打起伯颜的赤色鹰旗,行走在路途上带着死亡与血腥的味道。

他们路过荒村败冢,踏过尸山血海,身上带着腐败尸体的臭味,把女人和孩子的哭嚎甩在身后。迎接他们的城池,他们敞开胸怀接纳他们。与他们厮杀对抗的城池,他们坚决的踏平他们。降而复叛狡诈无信的城池,他们将其屠戮一空。对那些从屠刀下侥幸逃生者,他们并不追击,而是放这些逃亡者去别的地方散布北方大军对诈降无信者要血腥屠戮的恐怖消息。那些听到只要肯投拜并不反复就可以免受血光之灾的城池,自己会衡量怎样做对自己最为有利。

大军行走过潜江时,路过著名的白鹤寺,寺中的僧人借着月光惶恐的打量着庞大的黑衣人军队。伯颜命军营驻扎在寺外,禁止军士骚扰那些出家修道者,并让人把随军携带牌符及数百头牛交给寺庙的比丘,让他们安心住寺。

秋日的晚夜却是燥热,让人不能安睡。伯颜为这有仙人降临过的白鹤寺的美所迷醉,他看到从寺庙粉墙头上探出枝叶来向外的浓郁的翠绿,在暗夜里散发着香气。沙洋汉江边的仙人堤边栖息着大群洁白的水鸟。这一切在黑夜的掩映下如同摩耶幻影。伯颜把自己的额头轻轻的地靠在那白粉墙壁上,感受着它丝丝的凉意。他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心中宁静。他自知有罪,不得赦免,唯有忏悔自己所犯之罪行,乞求上主的饶恕。但他又知道自己既然身在此等位置,就不得不去犯罪。他是为了他的合汗,双手染满了的无辜者的血的。

伯颜想象着那散发鹤氅手执拂尘的俊美仙人骑着洁白的仙鹤下降该有多美,而血腥沾染了这美景是多么的罪过。江南人喜拜合和二仙,那是诗僧寒山与拾得的化身,后来却成了民间的喜神。出家人却保佑婚姻与爱情,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么?而他现在站在这里,给这幽凉而凄美的夜色平添了几分血色。伯颜在心里请求上主安拉的垂怜,垂怜他在这孤独的夜里竟然想起了异教的爱神。

当第二日清晨时,寺庙中的比丘们打开山门的时候,黑色的大军已经开拔走远了,山门外空荡荡的如同他们从未来过一样。寺僧庆幸出家人的好运气,只是发现雪白的粉墙被一首诗歌给弄污了,那诗是用一块碎砖头在墙上潦草划出的。

诗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