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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于纸币的骚乱之后不久,海合都由于其亲基督教的宗教政策和失败的统治成绩,而被亲伊斯兰的蒙古贵族推翻。格里高利历一二九五年四月二十一日,即希吉拉历六九三年赖麦丹斋月之后,海合都被人以一种“不流血”的方式处死,即用弓弦绞杀。

格里高利历一二七六年八月六日,伊什特万五世统治了短短两年后逝世。由年仅十岁的由前妻土库曼公主所生的儿子拉斯洛四世继承王位,王后伊丽莎白摄政。

伯颜记得特别清楚,圣诞瞻礼日那天,大都下雪了。

鹅毛般的片片白雪落下,夹杂着从北方来的寒冷干燥的劲风。人走在街上口中哈出的白气,脚下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宫里的窗户上都按了玻璃,因此玻璃窗上结了特别好看的冰凌花。大都人喜欢“猫冬”,也就是说整个严冬人全窝在家里,象猫一样围着暖炉烤着火,或者讲究点的有钱人家会买不出烟气的冰丝碳来烧。

大都与上都的碳户专供皇室用碳,归宣徽院管理。大都、上都各设碳局一所,秩从六品达鲁花赤各一员。上都碳局的碳户特别给合汗的失剌斡鲁朵烧制贡碳,每年可减免四倾土地的田赋。

大都天主教徒人数不多,但今年圣诞节各个都很精神抖擞。一是据说教宗终于要正式设汗八里教区了,意大利萨莱诺的约翰孟高维诺主教正在赴任的路上。二是几个从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来的商人从宫里带出来好消息,说是合汗要聘请一百名精通神学和罗马七艺的拉丁学者赴大都传经布道,并把来自威尼斯的尼古拉和马菲奥兄弟俩赴耶路撒冷朝圣时从基督圣墓大教堂带回的长明灯灯油放在后宫里供奉。合汗后宫中有基督徒嫔妃和被信赖受重用的基督徒内侍官,特别是合汗已逝的母后唆鲁禾帖尼别乞是虔诚的基督徒,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欧洲。

圣诞节前将临期时,从金帐汗国来了几百个日耳曼人。他们是在伏尔加河地区的金矿里挖金子的矿工。这些年来金子越来越少,挖不出什么来了。而且越来越多的斯拉夫人迁到了伏尔加河畔为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开荒种地。日耳曼人人少,被斯拉夫人挤得不得不离开已经没什么可开采的矿区,又因为他们听说这边比较好找活干,就奔这里来了。

哪里有钱可赚,哪里就有欧罗巴人。想想那些在基督降生数百年之前就已经在里海和黑海建立自己城邦的希腊人,和曾将铁蹄践踏亚细亚直打到印度的马其顿人,蒙古人真的不算什么。

天降瑞雪,又正值圣诞,罗马派驻的主教据说也要上路前来牧养他的羊群了。明明这年本来该高兴的,但是多米尼克德伊利奥尼先生的女儿凯瑟琳却死了。大下雪天的,街上行人都罕有,一辆双轮木车载着凯瑟琳的小棺材前往大都城郊的墓地。车行过之后,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子,但是一会儿就被鹅毛大雪所填满覆盖住了。多米尼克德伊利奥尼和儿子安东尼德伊利奥尼踩着路上厚厚的没过脚踝的积雪,跟在拉棺材的车辆后面默默的走着,服丧者的黑衣上面十字架吊坠反射出雪天的灰蓝色微光。

多米尼克先生一家是热那亚附近沙莱地区维里奥奈村人,是千千万万个冒死穿越穆斯林地区往印度、契丹和蛮子国追寻发财致富之梦的西欧天主教商人中的一员。他们的同行者当中,有些因饥渴倒毙于沙漠之中,有些在横渡地中海时葬身于海底,有些被穆斯林斩下了头颅或掳走当了奴隶,一千个里死掉了九百九十九个。剩下那一个侥幸活下来的,等他在自己的夹袍里藏满了宝石、珍珠和金币,终于返回家乡时,那些从来没出过远门的穷亲戚们,将象迎接国王一样的庆祝他们的归来。

多米尼克一家子是靠着贩卖欧洲优质玻璃发家的。世界上最早玩弄玻璃制品的,是主基督诞生前三千多年以前的古埃及人。那时的埃及人已经能够制造色泽艳丽的各种玻璃制品。埃及人之后,希腊人和罗马人发展了玻璃的艺术。罗马帝国时期已经能够制造透明度极高的罗马式玻璃。自罗马之后,玻璃之路分成了两条。一条是萨珊波斯玻璃,这一脉传承直接源自埃及玻璃,色彩艳丽但透明度不够。另外一条是欧洲与叙利亚的玻璃,这一脉则是直接传承罗马人的技术,不仅色彩亮丽而且透明度极高。整个地中海世界是玻璃技艺的摇篮,也是世界最高品质的玻璃器的生产中心。在远离地中海的东方,玻璃一向与珠宝同列,被东方人当成是宝石的一种。

佛教七宝里有一宝就是玻璃。鸠摩罗什所译《阿弥陀经》中所说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玄奘译《称赞净土经》中所说七宝为金、银、吠琉璃、颇胝迦、牟娑落揭拉婆、赤真珠、阿湿摩揭拉婆。《般若经》中说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法华经》所说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佛教经典中,琉璃即玻璃。

在中原汉人的语境里,玻璃制品按照透明度的高低,分为三等。最上等全透明者,玻璃也;中等半透明者,琉璃也;下等不透明者,料器也。中原君王自古求购西方高品质玻璃器皿的狂热传了一代又一代。南北朝时,南朝梁武帝萧衍,为了购买一只萨珊风格的波斯玻璃碗,花空了自己国库一年的积蓄。而北朝的拓跋氏鲜卑人,则企图把会造萨珊式玻璃的中亚手艺人强制掳到自己疆域内的平城。

而多米尼克先生靠着包办了大元皇族宫室里所有的玻璃窗和玻璃摆件,终于成为了他老家乡亲们羡慕的大财主。

然而在大都,财主却不算什么,因为大都城里遍地的财主。大都真正的上层是它的官与它的贵族们。这两者钱与权力皆具,都是仅仅有钱的财主们不能碰也不敢碰的。

多米尼克一家居住在大都西北角善利坊,这里商贾聚集甚多,欧洲人侨居于此的也多。他们把自己家乡的乡音和风俗带到了远离欧罗巴的亚细亚最东端。无论是宗教、民俗还是饮食、建筑,这里都象是一个欧洲小镇的复刻品。它是远离家乡的法兰克人、日耳曼人和拉丁人在大都的一个窝。

在送丧回来的路上,多米尼克摸着儿子安东尼头上卷曲的褐色头发,安慰他说他的妹妹已经被主的天使接入了天堂,从此再也没有生老病死的忧虑了。安东尼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似懂非懂的听父亲说着,他心里只想着,父亲曾说要让自己尽快担起家中生意的重担来,还说要让自己面见一个大斡脱商主叫什么艾哈迈德的,并希望对方收了自己当养子。因为父亲自己已经越来越老了,是该考虑把生意交给儿子了。

圣诞节的弥撒上,主祭司铎要穿上面绣有鸽子图案的白色祭披,因为白色和飞翔的鸽子在基督教的语境里,代表着和平、纯洁与吉祥。皇宫内院里的小礼拜堂里,暂时还没有天主教徒的位置。所以居住在善利坊的天主教徒们,聚集在多米尼克先生家中庆祝节日。因为没有神职人员,而大公教会又禁止没有神品的平信徒自己阅读《圣经》,所以多米尼克先生家里的圣诞聚会世俗味儿比欧洲家乡的要浓了许多。喝酒,跳舞,远离家乡的男人和女人为排解寂寞而拥抱在一起调情,成了聚会上的重头戏。有人喝醉了,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流一脸,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家。

哎!主啊!多少年没回家了呢?家里的女人是不是已经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呢?那个红鼻头喜欢喋喋不休的说教的本堂神父还在吗?曾经暗恋过我母亲的那个身材魁梧的金发领主是不是已经死在去往伊比利亚的十字军的路上了呢?不过今天是个该高兴的日子,因为一个婴孩为我们而降生了。所以你们吃吧!喝吧!欢乐吧!我们的主降生在伯利恒的马槽里,天上的星辰为牧羊人和东方三王指明了道路,朝拜那在马槽里的主。玛丽亚披着白色的盖头,约瑟温柔的站在她身旁。我们的主是圣子,是连接此世与彼岸、现世与永恒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