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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斌的陈词被很多大臣暗暗叫好。今日既有皇帝在此,就应该趁着此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好好查一查艾哈迈德的账目。伯颜见众臣子附和崔斌者如此之多,于是揍请合汗,派遣怯薛内侍往户部的库府中调取以往几年的税收账册以查看。伯颜并特意要求将汉文和伊斯替非文书写的账册同时调出,以便两者可以对应参照,看有无做了手脚之处。

谁想,合汗却不准奏。合汗不准奏的理由是,如今时间急得很,因为朝廷等钱急用,哪有功夫等你们先验查过某人是否忠诚清廉而后再谈要不要用他这种事,要等你们检验过他再用,只怕黄花菜也凉了。至于要查艾哈迈德之账目有无造假写花帐,这一切都等筹钱救灾活动完了以后再说。

提议要查艾哈迈德账目是否清廉的那些人,如安童、崔斌等,也包括了伯颜本人。被合汗的一番话语给顶了回来。大家全都是弄了一个烧鸡窝脖。正尴尬间,合汗大手一挥宣布,今日散会!众人皆是无比的沮丧,面上无光,只有艾哈迈德一个人神采奕奕的下了朝堂。

出了廷臣皇帝议事的大明殿,伯颜觉得象是囚犯脱离了监狱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他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这时安童从边上上来与伯颜说话。他这一来,伯颜身边顿时热闹的挤满了一群的人。个个都是大臣。现在伯颜也是右丞相了,伯颜、安童两个蒙古右丞相,加史天泽一个汉人左丞相,还有一个契丹人的左丞相耶律铸,另外再加被安童举荐上来的儒臣许衡、崔斌等人,居然都斗不过艾哈迈德一个人的口舌和势力,这简直是羞辱之极的事了。

安童面色阴沉,一看就是心情压抑不快的很。但是他虽然年轻却有忍耐力与城府,故此隐忍而不发作。大儒许衡和崔斌也和安童一样压抑而面有怒色,但显然又无处发泄。许衡最近感染了风寒,嗓子总是有痰,说话不能急,往往是刚说了两句就会咳喘,他手中捧着朝臣上朝必用的带盖子的小金痰盂,这玩应儿是为了朝臣在对奏时吐痰方便用的,伯颜手里自然也有同样的一个。只是伯颜身体强健很少感冒,这东西很少能在他这里派上用场。

一堆人聚在一处,纷纷数落艾哈迈德极其党羽的不是。伯颜听他们议论纷纷,自己并不言语。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汉法派的一员,也许真实的自己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个哪边也不靠的无党派人士。但是忽必烈合汗对艾哈迈德的宠溺在今天的御前庭辩上显露无疑。伯颜知道争宠是无聊且毫无意义的事,但管理钱财的平章阁下今天当着朝中众臣的面是如此嚣张的炫耀着合汗对他的特别恩宠,这简直就是在抽打汉法派的脸。伯颜内心知道艾哈迈德这人能从察必哈顿陪嫁奴隶上升到如此高位,必是手里有那两把刷子的,不然也不至于被合汗如此信任和提拔。

崔斌性情最直率,所以他敢在忽必烈合汗面前直接提出核对以往税收账目这件事。此时的崔斌来在伯颜和安童两个人之间,向着他俩一拱手,道了声好,然后就问伯颜道:“新升任右丞相大喜啊,今天庭辩右丞相感觉如何?”

伯颜看着崔斌端正严肃的脸,崔斌比许衡年轻了十几岁,脸上明显生命活力洋溢的多。伯颜朝着崔斌微笑了一下,说:“今天的天气甚好,大都少有温和明媚的天气,朝堂上的辩论也很精彩,象这天气一样洋溢着充沛的活力,你说是吧,仲文。”

伯颜故意不叫崔斌的名,也不称呼他的官称,却称呼他的字,明显就是亲近的意思。崔斌并没有接受伯颜故意的亲近,他追着说:“右丞相今天怎就不能再使一把力气,只差这一下的力量,就能让贪污犯现形了。可惜,丞相就是没尽全力 。”

“听见没有,安童。”伯颜故意转向安童,笑着说道:“你今天为何没有尽自己的全力把贪污犯贼子艾哈迈德逼上自显原形的绝路?你可辜负了支持你的汉法儒臣们的一片真情意。崔左丞今天要问责于你。你怎么回答?”

安童被伯颜的调笑式转嫁矛盾的手法气的不行。他自幼家教及严,幼时连偶尔玩耍都是奢侈,大部分时间在读书习字里消磨掉了。虽然现在也只十来岁的年纪,但是却满肚子的忠义孝悌,没有半点青年人的活泼。以至于他完全不能理解世界上还有善意的玩笑这种事情。所以他毫不留情的回敬了伯颜:“廉洁之士受冷遇,做丞相的就应该学古谏臣之不畏死,直言敢谏。我未能如此已经深感羞耻了。你还能嬉笑自如?你真是愧对了升你为右丞相的合汗。”

伯颜也不恼,因为他深知他这个舅子哥是什么脾气秉性,安童的倔和硬好有一比,恰似大都的民间俚语里的形容,那是“哏萝卜、独头蒜、一面埋、不翻篇儿”。你要他学比干刨心,他都会干的。而这正是他永远无法斗得过聪敏过人的机会主义者艾哈迈德的重要原因。艾哈迈德唯一要守的底线,就是自己不能吃亏。而安童为了正义和清洁的名声,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伯颜心疼安童。安童是被他自幼成长的环境给毁了的典型。他的家教给了他毫无弹性的性格,最后只能象一根翠竹一样折断了自己。安童不能理解玩笑是什么,就象他永远不能理解伯颜为什么愿意对最卑鄙龌龊的敌人也报以优美的言辞和甜蜜的微笑。安童出身的木华黎家族,虽为黄金家族的世仆阶层,但到了他这一代人,已经完全忘记了作为奴仆的卑微是什么滋味。安童象一个自尊心极高的汉人士大夫一样长大,他的心灵里已经不能忍受哪怕一丝丝的对敌人的迎合与友好。虽然这友好本来就是用来迷惑仇敌使其麻痹大意自坠罗网的。

“就因为你和崔左丞只有直言敢谏这一种牌打,所以我们才干不过他们。”伯颜轻轻的对安童说:“你要忍得一时才行。而且要表面跟他客气,暗地里做手脚查他。你就是因为不会做阴事儿,才叫艾哈迈德那种人把你们都看了一个通透。你在他眼里无秘密可言,而他的一切对你来说全是秘密。你这样,怎么能不输?!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的不行来暗的呢?现在朝廷正急钱用,怎可能在这个大关节上去彻查艾哈迈德的贪污和做花帐?待等到这个用钱的大难处过了,再慢慢的给贪污犯梳理辫子也不迟。倒时候定要把他贪了多少查得清清楚楚的。你可放心,这种投机分子和阿谀奉承他的党羽并无什么恒心与凝聚力,因为他们不过是因为钱才走到了一起。只要艾哈迈德失了势,以前阿附他的那些死党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揭发他的罪行。”

安童听着伯颜的一番话,眼都直了,他激烈的反驳伯颜:“你说清流谏臣无用,要扳倒艾哈迈德得来阴的,还要表面上笑嘻嘻,暗地里用刀子。但是,如此一来,正直的廉臣岂不成为了笑话?!你的建议,无非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打倒了另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而已!如果是这样的朝堂,正人君子该立于何处?!”

许衡和崔斌听他们两个极力压低声音轻声争论,插不进嘴来。许衡只是叹息,崔斌却若有所悟的思考着什么。他们边说边走,此时已经接近大明门了。

伯颜的侍僮米昔塔尔,给他牵过了阿卜杜拉,伯颜和侍僮翻身上马,安童也上了马,伯颜回身对许衡、崔斌一手抚胸行了个礼道别,二人逐打马而行。那些其他的朝臣们,蒙古色目皆骑马,汉人契丹人有的骑马有的乘轿,纷纷回自己的府邸去。

日头已经进了正午,是该用中饭的时候了。

第37章 从克什米尔来的风

铁哥的被逐出,发生在伯颜被任命为右丞相的那一年的接近年底。年纪已老迈的前任国师那摩,从忽必烈合汗的宫中领走了时年已经十六岁的少年铁哥。并不曾领略铁哥之美貌的伯颜,对这个来自克什米尔的伽乃氏美少年,本来只是曾经听说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