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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想到此处,禁不住反而有点可怜起那个被人臭骂的艾哈迈德来。这个贪婪的家伙,也许正是因为早已参透了自己将来可能得到的悲惨下场,才会在自己尚还活着有机会贪污一把的时候,放纵自己的贪欲大肆聚敛。权臣早已预知自己最终的结局,所以做起事来才如此肆无忌惮和张狂,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趁活着的时候好好的爽上一回,等死期到了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至于一个穆斯林的宗教操守,那是他面对安拉时同自己的主之间单独的秘密,与合汗无关,更与那些因嫉妒而咒骂他的大臣们更无关。

正说着谈着,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伯颜吩咐伺候的人给掌上灯来。此地睡的是土炕,因昼夜温差极大,站户询问要不要烧炕,伯颜回了不要,只要站户多烧些热水来供一行人洗漱干净了好上炕睡觉。

中兴府的夜晚清冷寂静,伯颜被一团黑暗裹着入了梦乡。梦里他的魂魄飞回了自己在法尔斯封地的家宅中,他的灵魂轻轻的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一双稚儿。他看到做哥哥的纳海把刚刚出世不久的弟弟达尼艾勒抱着在庭院里玩耍,他的两妻两妾悠然的坐在软垫上手中绣着绣活儿。一只印度蓝孔雀在院子里池塘边优雅的踱步,而池中睡莲在晚风中暗暗放香。

这一觉睡得深沉绵长,中间梦境不断。一会儿梦到在家中与妻妾儿子同乐,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宫廷中与俺巴海在床榻之上缠绵。待第二天天色微明,随着公鸡打鸣报晓的叫声在炕上醒来时,伯颜发现自己两腿中间有一片粘湿。他左右看了看,其他人仍然在沉睡当中没有醒来。伯颜用牙齿咬住了被子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然后他再度的用手抚慰自己的下身,微微喘息让自己的欲望倾泻在床褥上。在尽情释放之后是一种带着舒适感的疲惫,伯颜拉起被子来盖过头顶,他合起眼,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了不长的时间,但是没有任何的梦。等伯颜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午的金色阳光已经透过糊着高丽纸的木头窗棂撒满了室内。伯颜起身穿衣,发现同屋的人都已经出去了。他问一个站户同伴们都去哪里了?那站户告诉说,今天是波斯人的瑙鲁兹节,城里热闹的很。大家都在跳火、摆七鲜桌和看达瓦孜。不仅波斯人和突厥人在庆祝这个节,很多汉人、蒙古人和唐古特人也跟着一起热闹和玩耍。

伯颜心里想,一定是阿什克岱心疼他连日来吃不好也睡不安,所以特意没有叫自己起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多睡一会儿。他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对驿站的站户说自己要出去走走,然后他出了驿站朝着城市的中心去了。

伯颜并无心凑瑙鲁兹节的热闹,他想先去城里的主教座堂拜会主教。在来时的路上,伯颜已经了解到现在担任亚述教会唐古特教区和汪古教区主教的是维吾尔人苏玛尔。伯颜心里思索着要去苏玛尔主教的府邸拜会,听听主教的教导。

苏玛尔的主教府邸内堆满了为越冬准备的粮食、腌菜和风干的肉类。因为在寒冷干燥的河西,虽然现在已经到了立春的时节,但离真正摆脱严寒还需过好几个月。腌制的食品可以保存的长久,所以他们特意在主教府内开凿了一个大型的地窖,窖藏的物资至少可以支撑数个月的耗费。

主教府内烧着炭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

苏玛尔身穿一件宽大的黑色细羊绒长袍,头缠黑巾,衬托的他的皮肤更加白皙细腻。他尊贵的右手中指上带着象征主教权利的黄金权戒,肩搭一条黑色小披肩,手中优雅的持着一杯茶。

伯颜的手里也是一杯热的茶,陪着主教轻声闲谈,茶香袅袅沁人心脾。伯颜以前在波斯不怎么饮茶,波斯宫廷里更喜欢各种加了冰的果汁雪冻。现在在河西的主教府邸里头一次细细的品味茶水的芳香,让伯颜瞬时间就爱上了这芳香的植物叶片所呈现的滋味。

在伯颜与苏玛尔身边,一个长着精致秀丽的小脸的男孩正在烧热茶炉煎茶。这小僮子的姿态专注无比,似乎烹煎一碗好茶如同艺术。伯颜看着那僮子先把一块干燥的团茶茶饼在文火上微烤了片刻,然后他用小锤将团茶敲碎后放置于臼中用杵研碎成粉末,再烧热了煎茶的锅子,向里面注入开水,待茶汤滚沸后向里面加入精盐、豆蔻和胡椒,然后分一、二、三次朝着滚沸的汤中注入冷水,最终煎制成一碗汤色金黄香气扑鼻的茶汤。

盛放茶汤的黑釉瓷碗,乌黑油亮的釉层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彩粒,如同油脂般闪烁发亮,汉儿语言里称此种釉色的碗为“油滴盏”。

伯颜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听主教苏玛尔讲述教会在河西开教设教区的诸种艰辛,以及和异教的恩怨纠葛,不禁为传教士们披荆斩棘不畏艰险的传播正道的勇气所折服。心里深深的敬佩他们。

那个负责烹茶的秀美男童,伺候好二人的茶水后就静静的坐在一边听两个大人叙谈。他一声不吭的,显得是那么的乖觉。

谈话当中,伯颜忽然问苏玛尔主教,对新登基并且以汉法称帝的合汗做何看法。主教沉吟半晌,终是无语。也许,他觉得这位合汗的性格与其一连串的动作太过复杂古怪,让人难以理解。合汗最先始似乎还是因循他祖父鼓励“因俗而治”的做法,让各个不同的部落和教团于内部用自己本来的习惯法进行自治。但登基称帝以后又大肆的尊孔、立太学和祭祀山川岳渎,似乎有把汉儿风俗强推给穆斯林和基督徒的企图。现在的河西诸路也在到处修孔庙和官学,这让信奉唯一的真主安拉的穆斯林和也里可温觉得非常的不安。

“就在上个月。”主教说道:“本地刚刚修复了一所孔庙,中兴府府尹和达鲁花赤强迫所有人不分哪个教派的都必须派一位代表参加新庙修复后的第一次祭孔大典。我们也是无奈,只得顺从。有人愤怒,有人嚎啕大哭,但全没有用。这些蒙古人以前在他们的成吉思合汗时,并未强迫所有人都信奉萨满,但现在却与以前大不同了。”

伯颜呷了一口碗中的热茶,眉头下意识的拧在了一起。新合汗登基后又称帝,并且以汉儿的法度建国号与年号,本来没什么不好,在汉地随汉俗也符合“因俗而治”的惯例。但是现在,强迫穆斯林和基督徒参拜孔庙并对着偶像下跪,就太过分了些。伯颜想了想,就说,如果合汗一味地在穆斯林和基督教社区里强推汉法,恐怕将来会激起民变惹出大祸来。

“哪里还用的着等将来!”忽然,那个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听他们对谈的烹茶小僮一头插进话来说:“就说上个月那次强制性的祭孔刚过,就有一个愤怒的穆斯林好汉,在一个夜间,把那令所有信仰造物主正道的人蒙受羞辱的偶像庙里的泥胎砸了个稀烂。真真的是一条汉子,有胆气!替咱出了口恶气呢!”

“你一个小孩子家还是少谈论这种事儿吧!那砸毁孔庙泥塑的穆斯林是何下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这里终究是他们的人居多数。”主教斥责那小僮道。

“但是。”主教的话锋一转,又忧心忡忡的说:“如果一味推行下去,恐怕以后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可光靠一时的激愤与勇气,也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伯颜放下手里的茶碗,笑吟吟的看着那男孩雪白粉嫩的小脸儿,对他说:“你人小胆气却不小,想来将来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吧?”

那僮子把脸一扭,撅着小嘴儿赌气似的说:“我能做什么,我是个连自由身都没有的人,还能怎样?左右不过是受别人的气,替别人做事当差罢了。”

主教听了对伯颜说道:“你别小看了这孩子,他可还是个贵族呢!要不是金帐汗国连年骚扰伊尔汗的边境,把他从亚美尼亚的宫廷里给掳了出来,贩卖到这里,这孩子说不定将来就是一名亚美尼亚的勇猛骑士。骑着高大神骏的阿克哈塔克马,手持恰西克名刀,驰骋在高加索和呼罗珊的战场上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