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明明可以开枪,却要眼睁睁看着人家从地下捡一把枪来干掉你——你是来战场做慈善的吗?你是圣母玛利亚吗?”

方彧从思绪中抽离,讷讷道:“我……我没反应过来。”

洛林粗声道:“撒谎!”

方彧被洛林突如其来的粗暴吓了一跳。

她防御性地抱起胳膊,后退一步。

或许察觉到方彧的反应,洛林再次改用嘲笑的口吻:

“我看你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反应得太多了——你不忍心?”

方彧思考了一下,谨慎否决:“不是。”

她态度罕见的坚决,倒让洛林愣了一下。

方彧斟酌了片刻,说:“我……在想一个问题,真的是没反应过来。”

洛林笑道:“哦?是在思考联邦的百年大计还是人类的兴衰起伏?鄙人虽然粗俗无知,不知能否有幸聆教堂前?”

方彧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洛林教官,您觉得,我有权利杀死他吗?”

洛林眯起雾蓝色的眼睛,沉声说:“你是个军人。”

方彧鼓起勇气:“我是一个经由某种人类想象中的共同体批准后、不会遭到审判的杀人犯。”

方彧深吸口气:“法律豁免我,正义未必赦免我。”

洛林听得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

“哎呀,我服输了,你看起来文文静静,嘴比我还毒呢——照你这么讲,我就是比较穷凶极恶的那一类杀人犯咯?”

方彧有点磕巴,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否定战争,也不是说您就是杀人犯,我只是认为我们有一种风险……成为流水线式作恶的人的风险。”

洛林:“流水线式?”

方彧努力措词:“唔,一个无恶不作的歹徒,见到人就杀掉,这是个体的作恶,就像门口卖包子的小作坊——他会遭到民众的唾弃,但其实创造出的恶是有限的。”

“可是,如果成为一个不正义的暴力机器上的某个环节,那就好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他甚至从未见过手下的产品完整的样子,却能在不知不觉中,创造出远比前者多得多的恶。而且,除非那个机器倒塌,民众不会唾弃他,法庭不会审判他——甚至,大家都会赞美他。”

方彧词不达意:“就、就是……这个意思。”

洛林似乎当真认认真真听取了方彧的一番谬论,不知是讽刺还是认真地扯起嘴角:

“省流:你说我们的伟大机器不正义。”

方彧谨慎地说:“机器正义与否,我们都无法选择,只有服从——这完全是件听天由命的事,所以我说我们‘有风险’……我当然希望机器是正义的。”

洛林深深看了她半日,陷入沉思:“……”

身为军校生,说这种话似乎有点触犯纪律。

不过,她敢对洛林说这种话,自然不认为对方会举报她——

……如果举报她倒好了,至少可以麻溜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