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周戴这时忍不住插言道:“大人,快说重点。”

遥向身侧微一颔首,应了声“是”,随即仍向上首禀道:“他们之中现已有人受不住酷刑,供出了领头人。原来这几个贼子都是岐国潜入我大褚的刺客,他们还有个行刺名单,上头都是我大褚高官重臣的姓名。而那领头的贼寇更是岐王身边的近臣,常在岐国皇宫内及高官府邸行走,暗中替岐王清理门户,因此十分熟悉岐国内廷。想必漆世子也是他常见的。此人目下已被降服,问什么答什么,再不敢慌瞒。这个漆迟究竟是不是漆世子的孩儿,命他认一认便知。”

小皇帝听毕,默然不语。

遥虽心急,却也不敢催促。太傅周戴仗着身份,比遥大胆一些,上前几步,躬身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陛下还犹豫什么。”

小皇帝半晌后方咬着牙道:“此事,再议。”

周老太傅这下更加不淡定了,语音激动地道:“若这个漆迟果真是岐国细作,岂不他在皇宫内一日,陛下便一日深陷危境之中,该教臣等如何的日夜煎心,不能成寐啊!”

遥也道:“周大人言之有理啊陛下!”

周戴:“陛下!”

遥:“陛下!”

“罢了,”小皇帝叹出一口气,“就依太傅与卿所言。”

此刻,因夜间替小皇帝渡真气而精力耗损的木惜迟,正四仰八叉地在自个儿床上补眠,丝毫也不知情由于自己的缘故,引发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君臣辩论。

其实要细究起他这一世的身份,也不是全然的毫无掺假。

时间溯回十七年前,北褚兵败于南岐,千里送世子漆染入岐国为质。此为国耻。

维时岐国国力强盛,皇室更是子孙昌隆。太子屠门治的位置坐得并不稳当,只因有十几个兄弟对着其东宫之位虎视眈眈。

这屠门治在一次宴乐罢后酒醉猥亵了一名宫女,清醒后痛悔不已,唯恐东窗事发,皇帝怪罪,更怕被其他皇子以此为柄,夺其宝位。便屡次对这名宫女痛下杀手,却机缘巧合都给她躲过。后又得知自己那一夜风流,已致其有孕,更加惊惶难安。

好在他尚存一丝人性,惦记那宫女腹中胎儿,终不忍手刃亲子,就下令将宫女赐给了质子为妻。宫女嫁过去之后,自知已不是清白之身,加之珠胎暗结,便悉将事体缘由向质子坦白了,语毕又道:“公子,我知道你是尊贵人,而奴婢卑贱腌臜,系不洁之身,公子与奴天悬地隔,云泥之别,实难相配。”说完凄惨地将眼泪一抹,就要自尽。

谁知质子却对宫女一见倾心,又听得她肺腑之言。为不使他受辱,竟将自己的秘辛不加掩饰尽说与他。质子感佩她一腔坦诚真心之下,竟也表白说并不介怀,且十分同情她的遭遇。说她心地醇厚洁白,即便遭此惨祸,身子被污,然污不到心性品质里去,是以在他心里,仍是个玉洁冰清的纯净姑娘。更承诺终有一日,要带她回归故土,许她衣锦荣华,长乐不衰。

宫女见质子言之铮铮,情之灼灼,便将轻生的念头抛却,决心一意侍候质子左右,慰其离乡之哀。不久后,宫女诞下婴孩,质子取了单名一个“迟”字,并视如亲生,礼乐诗词,悉心教导。

然说来也怪,除却这个漆迟之外,他二人再无所出,质子疑心自己患疾,不能使妻子受,孕。宫女也道是自己当年给太子糟践坏了身子,无福为质子延绵后嗣。两人都只怪罪自己。于是质子更加珍爱漆迟,对其教养无不用心尽力。而宫女却深感对质子不起,对漆迟不愿给与母爱,凭其撒娇哭闹全不理会。

这漆迟在外苦于遭宫人欺凌,在内于父亲处挨尽严厉教诲,转而向母亲处又受尽冷落。是以,小小年纪便暗暗立誓要逃离岐宫。可苍茫天下,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又能去哪里。

一日他从平常欺侮自己的岐国宫人嘴里得知父亲是褚国世子,祖父官拜宰相,身份尊贵无伦,彼时方知自己的故土实为褚国而非岐国。料想自己一朝回国,以父亲家族的煊赫,必定荣华加身,富贵无极。

如此想着,漆迟便拟定了若干潜逃计划,终有一日,付诸实践。虽逃是逃得了,然而半途走岔了路,横穿大漠时渴死在了漫漫黄沙之中。而木惜迟恰在此时附身上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大半功力犹在,又心急见到师父,也不顾整顿自己,一路飞驰找到了褚国边境,他料想南壑殊定在此处,只不知他这一世身份为何,年方几许,姓甚名谁。脸是方是圆?有胡子没胡子?于是在将全营兵士连同军医全都考察了一遍后,遗憾地得出结论,他的宝贝师父不在这些人里边。再后来随军归国,他这才正式以漆迟的身份示人。

木惜迟因为是“半途插队”,并不清楚漆迟从前种种。但凡有人讯问,他就以逃跑途中大病一场、神志伤损为由,推说自己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因此也难怪众人疑心了。

如今漆迟身份有异的言论在朝野上下俱已传开了,除少许几个当年追随漆宰辅的臣属,以及与漆家亲厚的官员秉持着宁肯错认也不愿漆迟受苦的立场,极力保全木惜迟。其余人等都担心他是岐国的细作,要来搅乱朝局,甚至谋害他们的皇帝。因此便推举了德高望重的太傅周戴和年轻敢言的御史遥前去向陛下进言。

这里木惜迟正酣睡如泥,忽然一簇人闯入他屋内。他虽已惊醒,却毫不在意。直到领头的魏铨向他宣旨道:“奉陛下口谕,宣漆迟觐见。”

一听是小皇帝召唤,木惜迟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陛下想我啦?快,快,快,陛下现在哪儿,快带我去。”嗓子眼儿里还带着点儿困倦的沙哑。

木惜迟着急忙慌赶到门外,又匆匆回转来,抱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清了几下嗓子,直到发出的声音不再像砂砾那般粗哑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可不能粗声粗气吓着了他的小陛下!

魏铨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他倒不觉得木惜迟是什么细作或是刺客,因而并不忌惮。只不过以今日议政殿内的那种情形来看,眼前的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只怕就要小命不保了。又见他欢天喜地忙得可笑,摇摇头说道:“这会子还只想着喝茶。可别怪杂家不提醒你,这水润过的喉管一刀砍下去时可不利落。”

作者有话说:

争取今儿晚上再见。如果今晚上见不着,那就明儿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