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南壑殊顿了顿,将视线投向远方,“师父拼尽心力,保住少乂神识不灭,且造了一个渺茫杳远的机缘,命我二人起誓,若与这孩子有重逢之日,必要重翻旧案,水落石出。这才是‘沾染因果,乾坤颠覆’的深意。然究竟有无重逢之期,师父当日根本卜算不出。”

秋暝呆若木鸡,并不想给予回应。

南壑殊:“秋暝,你一向趋利避害,我不勉强你。实则,我自己亦有私心。想那巫族之运,与我何干。若一切皆是因缘,那么正与邪、对或错又何其不足为道。我心知不配作师父的徒儿。当我知晓绾儿身份之后,我心头未有一刻安宁,并不为巫族,亦不为苍生。唯一所愿只是将绾儿妥当安置。六界中憎恶巫族者众,超然物外者寡。我曾经百般算计衡量,甚至私自为他选定了一生之庇护。可我终究算不过因果。”

秋暝满面萧索,“那你预备怎么做?”

南壑殊忽然莞尔,“现下议不到这里。我所以来此,是有令一件事要奉求师弟。”

秋暝迷惘地张着嘴,等他说下去。

“绾儿有劫将至,我预拟携他入凡尘一遭。”

“你要下凡?”

“不错。既是下凡,必要将八苦尝遍。人间一世虽倏忽如白驹过隙,然我亦不忍。一来,绾儿幼年受创,曾九死一生,根基本就薄弱。况绾儿心痴,胜于我百倍,若令他失却致爱,再经大悲大恸,必定神魂伤损。二来,我也要还绾儿前次之恩。这一劫的苦,我替绾儿代偿一半。”

秋暝心下困惑,“那你是让我……”

南壑殊:“绾儿身份殊异,此事万务隐蔽。托师弟相烦命格星君,便说师弟你凡心偶炽,欲下世造历,请他略略推演,不必令旁人知晓。且你要求携一名使者随侍左右,以免邪祟侵扰。他自当明白。”

秋暝抓抓后脑,“你是要顶着我的名头,陪你那徒弟下凡避劫?”

南壑殊只默默看着他。

“如若只是这件小事,这倒……倒可以帮忙……”秋暝抹了一把脸,竟有种劫后余生的窃喜。

“大伯我师父呢?”

秋暝正心烦意乱,苦着脸道:“再叫我大伯,你看我理不理你!”

木惜迟:“大伯,我师父呢?”

秋暝:“真烦……他下凡去了呀!”

木惜迟:“啊?师父下凡去做什么呀?”

秋暝:“护你历劫呀!”

“??”

“不是……”秋暝蓦地反应过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好,一日半已将过去,可迟了,这可迟了……”一面急匆匆携了木惜迟直升万仞,跃入云团之上,慌忙四下里眺目张望,忽然眉心一凝,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往身旁深深一望,口中道:“小子,去寻你师父去罢。”说着以手掌覆在木惜迟背心,用力一推。

“啊……”木惜迟一声惊叫,身不由己地往云下栽去。

昆仑以北,渭水以西,有国名曰褚。时值隆冬,千里冰封,整个大褚国都裹上了银色幕帏,就连皇都宫城金色的屋顶也覆上皑皑白雪,座座殿宇如雪塑冰雕一般。

这日清早,一乘青布小轿被急匆匆地抬往内廷,议政殿内座上天子许是刚刚朝罢,尤戴着金珠宝冠,一张脸隐在珠帘之后,看不清神色。

阶下立着七八位有年纪的大臣,都齐齐望着殿外,十分郑重谨肃的模样。

忽见一内监喘吁吁进来通报:“到了……到了,人到了。”

天子额前珠帘微动,扶着龙椅站起身。未几,一名行军服制的将领走来跪下道:“禀陛下,微臣日夜兼程,将那人带来了。”

皇帝似乎努力压制着情绪,道:“宣。”

那将领闻言,将手一扬,便有两个兵士架着一个满面污垢的瘦弱少年进来。

满屋站着的大臣顾不得许多,都一拥而上,觑着那少年看个不住。连皇帝也下了两级御阶,向一个满面白须的臣属问道:“如何?”

只见那白须大臣哆哆嗦嗦取下少年腰间一枚白玉双鸾佩捧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相看,半晌颤巍巍地道:“这确是老臣那位昔日幕僚的传家玉佩。只传得嫡亲子孙,当日世子离乡去国,孑然一身,唯戴着这一枚玉佩啊……”说着老泪纵横而下。

皇帝几步走来,早有内监将玉佩取来呈上。皇帝握着玉佩,拿眼睛直直盯着少年,问他道:“你可姓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