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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说来,此事唯有好处了?”萧秩的身体已不自觉朝前倾了些许。

“也不尽然。”萧闳直言道,“只有郡上发了通关文牒的官吏,才能因公入住长安郡邸,那时先汉许多商贾为求贩售便利和免费食宿与存货,便想法子贿赂郡上,拿到文牒入京,这也导致后期邸中鱼龙混杂,不好控制。”

两人一言一语,萧裕到底是小孩子,天色晚矣,他的小脑袋因困倦一点点往下垂,最后一下,磕到前面的案几。

一直专注聆听讲史的萧秩和萧玉吉见状都笑了。

连萧闳也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快给裕儿带下去就寝。”萧秩笑着拍了拍桌子,“萧内史,你也快去歇着,我今夜想想,若有不明,明日再问。”

“是了。萧内史,你妹妹还在等你一道回去呢。”萧玉吉跟道。

“臣领命告退。”

萧闳领着因困倦不停揉眼睛的萧裕走出书房,里间只剩下了兄妹二人。

“哥哥,听妹妹一句劝,不要动这个心思。”萧玉吉转头看向兄长,没了刚才的松弛,脸上尽是严肃,“这办法要是这么好,先汉怎不江山万代,又如何会东汉末年乱世豪强四起?”

“只是听听罢了,妹妹勿要急躁。”萧秩却还是一张和煦笑脸,“你自己不也听得起劲,可见是萧内史故事讲得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我明白哥哥的心思。”萧玉吉起身上前,看着兄长的眼睛说话,“咱们一家……与别人家中自然不同,不能强求兄弟姐妹同心同德,但我作为家中小妹,求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总不过分吧?难道要我看着大哥和其他哥哥针锋相对坐视不理,才是一个妹妹该做之事么?”

萧秩的笑容渐渐变得哀凉,他看着萧玉吉灼灼的明目,拉着妹妹在自己跟前坐下:“好妹妹,我知道你是善意,你从来不挑拨不多说,父皇教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多余的话不问,多余的事不做,你这样不争,不止是为和你同母的弟弟裕儿,更是为保全我家本就不多的血亲情分。”

萧玉吉语气急促激动,但因孟苍舒那番话打底,她真正心中却是不能更冷静的,见大哥渐入到氛围当中,她当即道:“不然呢?这郡邸或许有一万个好,可万一我哪个哥哥不喜,觉得大哥是有意针对,从中作梗,不管是大哥受到申饬和构陷,还是其他兄长遭到惩罚,我都不会好过。我与大哥最亲,这不假,但其他哥哥与我流着一样的血,我也没有忘。只要咱们能维持着情况,我是一点也不愿大哥冒险的。”

“当下这样诛心的肺腑之语,也只有你会同哥哥说了。”萧秩深深叹气,“但大哥是真的怕啊……”

“大哥想想父皇最想的,难道不是我们手足和睦么?父皇让大哥循行四方,一来是给大哥树立威仪,二来便是再见见我们兄妹几个,别生疏了亲情。大哥如果主动提起建议,父皇未必喜欢……”

“其实父皇告诉过我,他已经有些后悔封你的一两个兄长到郡国去了。”

萧玉吉一愣,这是此次谈话不能更意外的收获了。

萧秩起身背手,阴沉地在屋内踱步:“父皇让我循行,不单是这些事需要解决,怕是也想看我有没有魄力四面弹压,做得个有手腕的好君王。所以,我如果一味求善求和,或许倒让父皇失望。帝心似海……莫可知也……我们的父亲,已经不只是一个父亲了……”

就算这几日有再多试探,这句满是喟叹和遗憾的话也是发自兄长内心的。

萧玉吉是经历过这样心境转变之人,她清楚期间所经历的无助和失望,毕竟那个掌握了他们生杀大权和未来明日的,是本该疼爱庇护他们的父亲……

“大哥,不如去到各郡看看后再做决定。”萧玉吉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出最后的请求,连她自己都当了真,仿佛不只是心计的较量,而是真的在说服至亲悬崖勒马,“若是几个哥哥真有不妥之处,再提无妨,若是无有,就当是真的在妹妹这里听了段史趣,回去当做谈资也未尝不可。”

她看上去的诚挚使人动容,萧秩回过来身,再次握住萧玉吉的手,哽咽道:“大哥答应你……不会贸然破坏咱们的手足之情,我的傻妹妹……你这样纯善,大哥如何放心你在这虎狼之地多待下去?你千万别掉以轻心,你以为你是在慈悲为怀,却不知豺狼或许早早就将贪婪的眼珠围着你转了,你要慎之又慎,我们生在了帝王家的孩子,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兄妹最终的叙话是在欺骗和眼泪中结束的,萧玉吉在愧疚中筋疲力尽,可又想起这些天兄长无尽的试探和利用之意,那份愧疚,也化作无奈的唏嘘,只慢慢侵蚀她对家对往日温情最后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