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一群孩子听不懂孟苍舒的大部分词语,可光看这气势,便又想起被捉住的那一夜凉凉的夜风和更凉的扑面江水,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敬畏起孟苍舒来:他竟然能只靠嘴就给人说跪下了!
这不比刘校尉厉害百倍!刘校尉演武时打趴下人还得流一脑门子汗呢!
他们根本不懂孟苍舒站在多高的皇权和国政高地上,给眼前的三人安了怎样的罪名。只是觉得解气钦佩,也有人打算将来也成为这样让人惧怕的人。
齐观音也是这样想的。
她活到现在,以为自己天底下最是威风,谁知真正的威风原来是这个样子。
孟苍舒将手一抖,那副书字砸在卢予面前的地上:“这东西以后不许摆在郡学里!没得脏了大成至圣先师的眼睛!”
萧闳看得傻了眼,他当然知道孟苍舒厉害,却不知道这样的手段和言语,小孟竟有如此本领驾驭。
一直以来,孟苍舒以平和面目示人,以愚鲁顽劣资质让人评论,却从来没将锋芒展现,此时此刻如此成风之势般席卷,似乎造成混乱的原因根本不重要,哪怕是这些孩子真的故意,卢予也绝无能可辩驳。
圣上自登基以来,为安抚民心,且巩固自身,对军功一众分外笼络,但凡是作乱时期坚贞守志者,上到封疆大吏,下到贩夫走卒,都对后人有额外恩赏。北城这些孤儿太过特殊,那些找到家世的,多少是有些城中官吏将佐之后,他们的家人既然惨遭屠戮,那便不可能有通敌的可能,于是只要一查,都能找到些当年朝廷的备档可寻。
这多亏景司徒上心,派专人去查验,确定了后再由孟苍舒亲笔呈报,圣上观之大撼,几欲落泪,给了所有北城孤儿超出抚恤应分的恩赏。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他们自择去军中效命或是读书,都不可阻拦或是以银钱刁难。
女孩子也由圣上下旨,交给承明公主照料。
圣上都如此抚恤的人,卢予却一口一个“孽畜”,还起了冲突,便是他站着师礼,圣上也不可能为他废了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维护的元功之族的心血。
孟苍舒对人性和人心的了解,此刻萧闳也觉得背心发凉。
还好这小子是自己的挚友……
大夫赶到后,府衙里的人也来了,几个武威军在衙门里负责缉盗和街市安宁,听到传令当即赶来,在孟苍舒的命令下,给卢予等三人一并捆住带走关押。
用孟苍舒的话说就是:“要好好写一封上书,让圣上知晓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萧闳心道,这样一来孟氏的人怕是也要遭到训斥,竟送如此不敬元功之族的人来良慈郡教书,居心何在?若没有仔细筛选,那岂不尸位素餐?
抬走了顾廉,押走了卢予等人,谢过王珂和杜敦,再让刘甸给表现出色的孩子领走,孟苍舒终于能坐下喝口茶了。
“伯恺,你真是……兵行险着,却怎么如此之稳健?”
萧闳自己说完这话都觉得矛盾,但他确实就是这般想法。
孟苍舒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平静又再次回到了这张温润的脸上,只是眼中的倦色,却不在老友面前刻意掩饰:“搬起九五之尊砸人,总是很好用的。我不想讲道理,如果真论道理,这些人不会如此横行祸猖,既然他们不讲,那我又何必以他们不屑的方式整饬?他们心中,权力是天底下最重之事,那就用他们心中唯一真正看重的功名利禄权势滔天,压得他们用不得翻身。”
萧闳心悦诚服赞佩不已,可心头却也没有那么多喜悦,只叹息道:“苦了你了,也苦了前头的那些无辜孩子……”
“哦对了,说起这些孩子,你明天再给他们办一次拜师之典。”孟苍舒的脸上在说这句话时才有了些许笑容,“庞大哥那边青郡军的子弟就不用管了,往后那边有那边的学寮读书,襄宁城和周边这些二十来个孩子,今后也算能太太平平的读书了。”
“怎么……他们愿意来了?”萧闳不解。
孟苍舒笑了笑:“他们必然是愿意的。”
这一夜萧闳都没有睡好,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第二天,果然之前不来读书的孩子们都到了院子,准时又整齐,萧闳看着孩子拜大成至圣先师与自己时,那份决绝与弘毅之态,仿佛下一秒就要出去死战,实在是匪夷所思孟苍舒到底做了什么。
后来他才听说,就在这两天,孟苍舒亲自去到这些学生家中,也不知道和孩子说了什么,二十来个孩子全都痛哭流涕,当场表示会好好读书不辜负孟刺史的教诲,双亲见此,虽是担心,却也不胜欣喜孩子的求知上进,而听令人尊重的刺史大人保证,郡学的师傅会换掉那些曾训斥处罚过孩子的几个,那点担心也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