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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本官欠你法事的银子,所以你来讨要?”孟苍舒顺手摘了片桃叶在指尖摆弄,半转过身没有再去看他。

“不是……没有……我是来……是来投奔刺史大人的……”

好奇怪,看不见孟苍舒的脸时,李丞雪反而说得出话。只是没那么连贯而已。

“投奔?这从何说起呢?”

“大人您从前不是说……这件事我办得好就放我一条生路,给我指点条道去走么……我……我不敢肖想别的,就是觉得大人您说话做事,必然能说到做到。”

确实说到做到。李丞雪想,孟苍舒去那三家就是奔着让他们诛九族去的,他也是这么做的,说让他们全家死光光,那就必须死光光,目的性和执行力都是一流。

孟苍舒一转身,李丞雪立刻给脑袋狠狠低下去。

“我确实这么说的,那你觉得你这件事助我做得算是漂亮?可以捡回一命么?”

“除了因害怕跑了……其他应该还算……算可以?”李丞雪不敢去看孟苍舒,只长揖而拜吗,“还请大人宽宥!我虽也行骗,但平常时候只是靠一张嘴混饭吃,绝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大人千万别……别以为我是那宵小……”

孟苍舒对吓唬小孩子没有多余的爱好,见此处有人频繁来往,于是示意李丞雪跟上自己,两人沿着衙后小路朝北走去。

“我知道你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你如果一味贪财,当时在慈悲川做法事也不会拒绝别人献上到手的银钱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愿意给你留条生路。”

听着孟苍舒不再阴阳怪气的话,李丞雪也知道自己只有这个机会剖白自己,忙接道:“我也是战乱里长大的孩子……何尝不想天下安泰……可是时不我与命数在此,我没别的本事,乱世和太平时只能靠这个吃饭……但我不傻,我隐隐猜到了大人说的那条路是什么路,如果让我跟着大人,便是大人对我最好的宽恕了。”

“所以你才回来?”

“嗯……大人是有识之士,有胆有谋,我逃走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您平叛于无形消弭百姓灾祸的事,大家都对您赞誉有嘉。我在一旁亲眼得见您布局实施,沉稳镇定,从前还是很怕的……但一想能为百姓造下这些福祉来,大人绝不是偏私阴暗之辈……我愿意追随大人!”

李丞雪扑通一声在孟苍舒身侧跪下了。

再仰面时,他脸上已有了泪痕:“我也不是生来就是牛鼻子老道混市井的骗子……我出自净衣道场,也是名山宝殿万松山青夔宫的弟子,师父自幼将我视作自己骨肉,悉心教养,师祖师伯师叔大慧而静,待我们小道士慈爱有嘉,对来求法的百姓也礼遇敬重,师兄弟相处更是跟亲人一样……可谁知道战乱来了……我们山洞府里闹的是四姓之乱里的谢伦,因我们山上收留了不少逃难的百姓,他疑心里面有朝廷的人,加之咱们山未有给他唱诵臣服,为惩治咱们,他就派人来抓我师祖师叔伯等人,说要做法,结果人抓去就都被杀了……他出兵给我的家——整座青夔宫烧做平地,是师父拼死带我滚下山崖跑了出来……剩下的我都给大人讲过,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大人也给我一个能抚平乱世之哀的机会吧!我不想辜负诸位师上与师父……若有朝一日我能得成……不!只要我跟着大人一定可以得成!这样我就可以重建青夔宫,以慰先长在天之灵……”

李丞雪最后几句话基本已经听不清说得是什么,哭得像要断了气,最后只能干抽,不知道以为孟苍舒在这里逼着他自裁。

早些时候李丞雪说自己出自青夔宫时孟苍舒就知道他所言非虚,因为做循行风俗使者时,他也去到过万松山所在的古江郡。别说青夔宫,整座万松山都被烧得黑突突的,像一座巨大的墓碑,看得人心慌。

那时本地百姓告诉孟苍舒,谢伦虽说出身名门,待人接物都是十分客气礼数周全,可暗地里使坏,害了好多人不知不觉没了命。他又喜好富贵排场,徭役赋税都是极重,古江郡百姓人人不堪其害。

古江郡人杰地灵,到处都是名山古刹的,有天清道场也有梵音净土,都是本着慈悲为怀收留好些过不了日子的苦难百姓,结果这些地方都教谢伦给使阴谋给剿灭查抄,他一是为立威,二是为这些地方的财富,谁知为百姓,这些宝刹宫观都已将原本的积蓄散尽,姓谢的恼羞成怒,放了不知多少把火,全都烧了个干净。

青夔宫便是其中之一。

李丞雪没有说谎,孟苍舒也相信他,但是人是需要调整的,从前的李丞雪虽说聪明,可到底在市井混迹太久,身上尽是油滑,没了那份赤诚,今日他再回来,便是真正决心改过自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