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发心不夷,振衣聊踯躅。踯躅欲安之,幽人在浚谷……”孟苍舒沉声默念,心道景司徒的意思莫非是想招揽自己入麾下门生?又把自己比成踯躅花一般的人物,可谓光鲜亮丽又生命顽强。
景虔此人在朝中地位煊赫,若是想招揽贤才,怕是只咳嗽一声,就有上千人愿意递巾帕送痰盂,为何非要千里之外的自己给他捧这个场?
怕是有三种可能:
其一,朝中似乎要有变奏,景司徒何许人也?诗中有云,春江水暖鸭先知,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故而想要两千石的门生来为他平稳着陆;
其二,他自圣上身侧,在此次慈悲川敛骨中看出其对封地治理的决心和用意,想要拿良慈郡做个标志,为圣上欢欣也为自己名望,一举两得;
其三,老生常谈的旧日公卿与军功新贵矛盾。景司徒两边都沾亲带故,许是想在太平之世开出第三条路,故此拔擢寒门,又兼顾身份。
但也不是没有第四个可能,那就是自己真的非常棒,足够吸引如此地位的人为之倾倒!
怎么想都是四者皆有的情况,孟苍舒努力按捺那点被人欣赏的得意,更多去思考此事的利益要害,又想着要怎么告诉萧闳才更合适。
萧闳与孟苍舒心境相同,又激动又不安,信中直言羡慕孟苍舒能去高天广地施展才华,受人赏识,自己虽仿佛稍好一些在大司徒府,却未必前途光明,若要是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母亲和妹妹的生活才会更有保障。
孟苍舒思考半晌,决定暂时不说预留的惊喜,可正打算提笔回信,顾廉却又跑了进来,急匆匆道:“大人,府衙外有一个自称清丰县吕家的人要见您。好生奇怪,这人不在前门,却跑到咱们堆柴垛的后门去,做贼似的。”
孟苍舒当即撂下笔道:“随我一并出去看看。”
这可是他钓上的鱼,天高皇帝远,就算是皇上这时候给他写信要抄首诗也得往后稍稍。
郡府衙门临时选的宅子是不错,三进三出宽敞明亮,但由于饱经战乱后的年久失修,三进三出的院子已经可以从最里间一眼看见正门——过于敞亮了。
但后门就不同了,因隔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大园子,绕好几个弯才能到后巷前一片由木梁架子顶住才勉强不倒的后墙,等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
为首的那个胡子还未发白,可看起来怎么也都五十岁上下,前次孟苍舒在郡东三家并未见过,此人礼数周全,见了穿官袍的孟苍舒便拜道:“草民吕望,拜见刺史大人。家父吕伯英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拜会,特此请罪。”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看着比顾廉还小的孩子,一双眼睛像是老鼠,四处乱扫,吕望又将他介绍给孟苍舒:“这是我早亡兄弟的长子,我的侄子,小名叫长符,今日也来拜见大人。”
吕长符也学着伯父的样子拜了拜。
孟苍舒见这个架势,心道自己的计策已有十拿九稳的功夫,可面上却没有半点得意,亲切笑道:“上次本官受邀至你家地堡,得了尊贵的款待,还请吕少爷代本官向令尊道谢才是。来,里面坐,可惜郡衙一切简薄,还请见谅。”
谁知吕望却摇手道:“不了不了……迎来送往,怕大人的清誉造污,那便是小人一家的罪过了。近日城中多有工匠,加之四处在修葺,父亲教我拉来些家中闲材贩卖,顺路探望……并有一事烦请叨扰刺史大人。”
顾廉心下一惊,他早就听闻的“行贿”之事今日就要在面前上演了么?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孟刺史,孟刺史可是不管能耐品行都一等一的,想要从这里讨到好处,实在是……
“但说无妨,若有难处,本官不会坐视不理。”孟苍舒笑得分外亲切。
啊?
顾廉呆住了。
这时吕望已经将侄子吕长符推至前面来。
“我那弟弟,因战乱早早去了,丢下孤儿寡母,我父亲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可怜的孙儿……说来惭愧,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可若跟着我,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个农户……”言及此处,吕望不住拭泪,喘了会儿气才继续说道,“如今襄宁城各处都缺人,符儿虽不才,读过几天书,也识得几个字,若是能在衙门里帮大人做些杂务端茶倒水,我那苦命的弟弟在天有灵,定能安心奔赴西方极乐,我们全家也都会感念大人的恩德啊……”
只是这样……倒也还好。
顾廉听完也觉得为子孙后代奔走是人之常情,况且衙门里缺人是真,有个人能帮帮孟刺史也算分担,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三车都是家里的土产,还望刺史大人不要嫌弃粗陋,只当给这处砖瓦添点支撑,总归是我家叨扰,空着手来,父亲必然要怪罪我无礼。”吕望含笑朝后伸手,三个农户给车都推至孟苍舒面前,车上盖着草席,也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