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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李丞雪一人在上座,除了次席的孟苍舒得以窥见一点端倪,偶尔听得见一两声吞咽口水之音,下首之人朝上仰止,只能看见仙人那不染尘埃的面庞视作面前佳肴于无物的沉静自若。

既然是宴席,总要有人凭酒先祝,然而良慈郡粮食不丰,今日只有茶可代酒,三姓耆老,依次向孟苍舒敬过酒后,长得最为和善的吕耆老站出来,用客气和慈祥的口气开始了刺探:

“刺史携李道长至我县家,可是为我们禳灾祈福,求个风调雨顺的好收成?”

他这么问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刺史的重要职责之一便是地方上农时不废的春秋二祭,可他来时春耕开地已过了时节,为求礼节齐全夏初补耕也不算荒唐。

然而孟苍舒却叹息连连:“本官初至郡内,只见民生凋敝,心下实在不忍,本就是应该将农事放在首位督促的,可如今手上的事却要比此事要紧百倍,这才请道长至此一探。”

“敢问是何事要紧?我等可有能助力之处?”

吕耆老这样说,仿佛是真的打算帮忙似的。

孟苍舒自座位起身,满目忧愁几乎快要溢出:“几位耆老皆是本地年高德劭者,想来知晓襄宁城的北城如今是何光景……”

这倒不是什么秘辛。

见三人点头后,孟苍舒重重叹气道:“本官初至,便得知前两任刺史皆为横死,第一位房刺史是在去往慈悲川途中暴死,而上一任张刺史则是在北城遇害……幸得道长点拨,此二处原有不得安息的冤魂作祟,才有此等惨况连连,为保性命……也是为求本地百姓安宁,本官只得搁下其余要事,先将慈悲川尸骨收敛,做法镇压,再来此地解决襄宁北城厉鬼不安之事。”

孟苍舒在慈悲川的一系列举动搞得轰轰烈烈,附近各地人尽皆知,三位耆老自不例外。但他们第一次听说孟苍舒的目的竟是为了自保和超度祈福,一时有些诧异,但更让他们疑惑的是孟苍舒的后一句话。

“这……这襄宁北城的事,怎么与我们清丰县有关呢?”石耆老问道。

“让山人来说吧。”

李丞雪适时睁开了眼睛。

“当年王广兴自东启拔作乱,死后其子以其名义作乱,亦是自东而来,入了襄宁城造出那骇人听闻的北城屠戮之孽,故虽北城恶魂难度,其症结却是源于良慈以东。山人今日前来,见官道阻断,方知龙气不越襄宁本因在此。这才似的北城亡魂无路可走,若是能使得东来紫气有路入城,一来消灾遇吉,镇得住如此渐起的妖异之象,二来也能化业成善,超度亡魂早入忘川,天下太平。”

第26章

此言一出, 四下静寂。

李丞雪不敢表露出半点惴惴,只在心底自说自话:我这表现应该不差,好歹是老江湖了,怎得他们都不说话?难道哪里说漏了事项不够让人信服不成?

他也用余光去看孟苍舒, 只见其一副哀民生之多艰的愁苦模样, 舒朗的眉毛不知怎么调整出向下垂出“八”字的角度, 沮丧又无助,怪可怜的。

真希望眼前三位看看姓孟的方才讲恐怖故事威胁自己的模样, 可是和此时此刻判若两人!真是毒蛇钻兔皮囊里,还一蹦一跳装得有模有样!

李丞雪性命在他人手上,如履薄冰, 说完该说的话,便闭起眼睛,继续假装仙人降世人狠话少的模样,而一旁的孟苍舒哀叹连连,接上了他的话对其余阴晴不定的三人说道:“说来惭愧,本官初至这几个月,竟不知官道阻断, 便是抛开此等逢凶化吉之事,修缮官道通达利民也是吾辈应为之政, 可今日探查, 旧日县城废墟几乎都夷为平地, 道长又赐恒言, 说此地不吉才招来灭顶之灾,不得不另外择址重修, 真真是左右无门前后无望。”

他语速慢,缓缓说来之时, 下首石、刘、吕三人的眼神已是在互相脸上跑了不知多少个来回。

这话实在出乎几人预料。良慈郡府衙哪有银子了?还修官道,怕是朝廷也没那个闲钱管这个,难不成是要摊派给他们三人?那可不成!

吕伯英是三人里年纪最大的,他适时开口道:“道长既主持了慈悲川敛骨,此言必然是有天理在其中的。可刺史大人初至我县,实不知情况,咱们这不管是人力丁壮还是粮食,都大不如前,若强硬征一笔额外税赋,再加发丁劳役,怕是使得民怨沸腾啊……大人敛了慈悲川数十年积压的骸骨,如今正是清誉鼎沸名满天下之际,谁不说大人您是慈怜心肠的父母官,可若是做了操切的事,怕是这名声……于大人不宜啊!”

你人还怪好的咧。

孟苍舒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只叹出一口长气,忧愁的仿佛马上要吟诗出来,微微扬起头去,眼望虚空,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实乃进退维谷……才出此下策,于我一身又有何可惜,不过是尽微薄之力效臣节之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