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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方士妖道”四字,李丞雪的膝盖已然发软。

然而孟苍舒再次开口的话语却才是要他不寒而栗。

“后来官军曾短暂平定过王广兴之乱,王广兴死于溃退,而这些人嘛,就被朝廷抓了个正着。因百姓憎恨这些以鬼神之说助纣为虐之辈,为拉拢人心也为以正视听,朝廷就给所有方士妖道定了罪,十余人尽皆腰斩,且两半之后,这上面一截和下面一截都吊上了城楼,一排排以儆效尤。要我说,对付妖道就是得这般干净利落,免得谣言四起害人不浅,那时再想亡羊补牢岂不晚矣?”

孟苍舒说着偏头看了看李丞雪,笑容灿烂胜过此时骄阳:“当然,那些妖道都是伪诈之辈,一无真才实学二无山府师承,不过就是借着一个道家出身的壳子行骗而惑世,李道长师承先汉活神仙,自然是与他们不同的。”

“刺史大人!”

李丞雪再也受不了了。

如果不是孟苍舒一手捞住他胳膊,他几乎就要跪下了。

“李道长别啊,万一你师父知道你向本官行这俗世大礼,又化作人形来责怪本官,这可如何担当的起。”

孟苍舒笑眯眯的眼睛弯起来时一无怒意二无不耐,仿佛是真的在说笑一般,亲切友好绝无恶意。

可是李丞雪的道袍里子已是全然被冷汗浸透了。

“大人……大人我真的是道士,我师承万松山青夔宫,自幼在那里……后来叛军至此,一把大火给山头都烧没了,整座道观都变成废墟,大家死得死逃得逃,我师父带着我跑下山没多久就坐化了,我流落各地多年,靠着给人婚丧嫁娶祈福禳灾才活到今日,听说这里有大法事可以做,于是跟来,路上才看见那户人家,听了来意我便动起心思,想着可以混几个月的吃食来路,但我……但我虽然是花架子糊弄糊弄,可也没有谁都骗啊……我真的只收了那一家的钱,他们路上一直求我,我才……”

李丞雪解释得上气不接下气,孟苍舒稳如泰山,仿佛半点也不意外,听至此处才骤然打断道:“那日你拒绝收那对贫苦夫妇的钱本官都看在眼里,如果你收了,那今日也不会有机会来此处将功折罪。”

听到这四字,李丞雪眼中闪出一线生机:“大人是要给我一条生路么?”

“本官念你心存仁厚,给你这么个机会,你千万要把握住,替本官演好这场戏,你自己的命可在自己手里。”孟苍舒虽是仍在笑,可目光却颇具威胁地自上而下扫过李丞雪,“不然一个人作两截鬼,想想也疼。”

李丞雪只觉一阵眩晕。

但他多年混迹市井,为求活路练出了机敏,他意识到孟苍舒觉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那日自己言说卦象,竟被他完全说败下阵,此人对易学如此了解,略有诡异。他虽是个孤儿没正经读过经世之学的书,却也知道如今官家太学里培德授业讲得都是《春秋》三解这般正经学问,这位孟刺史的路子实在是有些野。

可自己的性命就在这样让人看不透摸不清之人的手中,只怪他贪图那点银钱,这才招惹大祸。为今之计只有言听计从,看看是否能有一线生机。

“小道……仅凭大人吩咐……”

李丞雪这话的语气跟遗言似的,孟苍舒听了有点想笑,但鉴于他一直在笑,便也没有变换表情,只道:“其实也不是多为难你的事,就是要你再把这李少君徒弟的角色扮下去,给我也骗来想要的东西,我不但给你一条生路,还会让你今后多一条路可选,这交易你是绝对不亏的。”

李丞雪不知该不该信孟苍舒,虽说他别无选择,但眼前这个似乎永远在笑的人让他心生的恐惧大于信任。

可是那一日他初到慈悲川,也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人们扶老携幼来寻亲人尸骸,漫山遍野的活人和骸骨秩序却分毫不乱,并无想象中不堪的混杂。他那时就想,一个有能力也有慈心的官吏做了这件天大的善事,真希望如今还是孤魂野鬼的师兄弟们也能遇见这般的一地之长,那他也要回去青夔宫替大家敛骨作法。

孟苍舒见微知著看见他的一线生机,那他是不是也要“以大观小”,信任一个别无选择的靠山?

“大人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但我不能害人性命……青夔宫百年清誉,我不能……”

孟苍舒笑着拍拍他肩膀道:“是救人不是害人,放宽心,你不要祖师几代的清誉,我还想要自己的良心呢!”

这话是孟苍舒的实话,但看李丞雪耷拉着眉眼的样子,估计没有相信。

也无所谓,只要好好演,信不信倒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