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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看孟苍舒的目光便有些难掩的欣赏和赞许了。

“至于军粮嘛……”孟苍舒略一思索,再度落笔,“然岖路险阻,不便畅行,军粮多有不支,还望朝廷于良慈郡驻扎地略有接补,我军定然尽力速往。”

“你这是给我们军士要粮草还是给良慈郡哭穷?”庞绪情急之下连家乡口音都出来了。

“这是双赢,对咱们都有好处。将军要是为讨好朝廷而不言军粮之事,倒显得别有隐瞒,咱们先抑后扬,这才是实实在在。”孟苍舒在陈表最后又写了公文里应该有的内容,最后才双手递上。

听罢此等言论,再看孟苍舒自若的神情,庞绪顿时觉得,文官这种生物,自脑袋顶到脚底心,满满整个人的皮囊里装得都是心眼。

但他到底久经沙场,绝非等闲之辈,未接过此表,只静静望着孟苍舒的眼睛说道:“刺史是有才之辈,心胸更比我们行伍之人要多装些心思,有劳了。不过庞某敢问一句,刺史此行专程见我究竟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希望我和将军都能顺利抵达良慈郡,说来惭愧,我一个人去未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良慈郡什么样子想必将军的精锐斥候早已回报,我想借一借将军的威势。当然,我一旦抵达赴任,手有郡望刺史印信,便立即发牒文,请将军与部下士卒名正言顺入我良慈郡。”

孟苍舒见时机成熟,将自己的目的以对方可以接受的方式说出。

“各地都觉得我这流民军是烫手的山芋,不愿沾染,良慈郡拖了许久也未给我文牒,各个看我如同瘟神,你倒乐意替良慈郡做主以纳?”庞绪觉得仍未到下定论的时候,继续试探道,“这么说你是在为自己的仕途考虑了?”

“别的郡望我不敢断言,然而以我所知,良慈郡正需要将军与您的军士。”孟苍舒在说正事时收敛起了笑容,正拜道,“虎狼之地,最缺的不只是钱粮,还有秩序,我求将军与我同往,正是为将军之军可安边地百姓之乡。”

庞绪微微一震,却仍故作疑窦道:“你不怕我纵兵为祸?”

“将军治下军营条理有方,未知我身份时,军士待人虽威却无欺,可见管束有嘉军令严整,将军若是只图纵乐,何必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至此?将军渴望落叶归根的属下未必理解,但我却知晓,天高皇帝远,少有猜忌羁绊更能安居,战乱之后能得一地暂居已是不易,奢求过多便会有祸至了。”

孟苍舒一番话说得情理切合,最后一句更是说中庞绪心中所思。他再次打量眼前清隽却略显稚嫩的年轻人,问道:“你是何出身?可在朝廷做过要职?”

孟苍舒一笑道:“敢问将军是何出身?可在朝廷做过要职?”

庞绪微微一怔,旋即大笑,继而他郑重双手接过孟苍舒所写陈表,正色道:“那就请孟刺史与我一道前往良慈郡赴任,若是孟刺史能予我方便,我便立誓在此虎狼之地护得孟刺史周全。”

第7章

“再有一日行路便到良慈郡,这些日子我教你同行赶路时暗中探查孟苍舒此人,如何?”

夜深,大帐内灯烛以薄羊皮笼为明光,庞绪因连日山中行军操劳,面颊都由疲惫而略有凹陷,他个子不高,幸好人是硬朗的行伍之人,然而接连几日荚蒾山道难行,他坐镇指挥殚精竭虑,此时瘦下去不少,人也有了三十七八岁那种初现的疲态。

不过好在已出山口,军队此刻正在良慈郡外十余里处慈悲川外缘地带扎营,地势平坦近乎平原,又多水源,众军士可以睡个好觉,庞绪也终于抽出空来问帐下一参军文士自己心头的此件悬心之事。

“回将军,近日您安排孟刺史与我等同宿,老身以招待照顾之名一直随伴,已将此人行迹与行事尽在掌握,今日本该知无不言,然而……”

此名参军文士本是十余年前庞绪起兵之时就伴随左右的乡中儒生。且为同姓氏族老人,多年出生入死未曾有二志,庞绪极为信重,此老者亦是稳妥老辣的个性,不知为何此刻却锁眉叹气欲言又止,实在令人疑惑。

“先生。”庞绪握住参军的手,“你我本是乡里前辈与晚生,我不敢说自己多英明,但先生的话始终有听得进去,您有什么话就和我直说,若是不方便和将军说的,您就当和乡里的庞家小子说两句旁人的闲话。”

老者听罢紧紧反握住将军的手,郑重点头道:“老身之所以犹疑不语,不是别的,而是因羞愧于将军重托,难以启齿。”

庞绪忙道:“先生此话怎样?莫非这小子着意避开您的耳目?还是刻意作骗?”

“不是,孟苍舒此人十分老实,几乎与老身寸步不离。可他的行事老身虽都看在眼中,却百思不得其解其深意啊……”参军老者摇头叹道,“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待人以笑以诚,然而却城府极深,将军从前猜测其恐是世家之子背靠大树好乘凉,怕是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