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良慈郡也是昔年朝廷要镇,四贼之乱前也是被赞为西陲天府、边地仙乡的,想来那边这种东西多的是,你这书呆子到了那里可以看个够!”似是觉得自己说话软绵无力,不足以表达自己又急又怒的讽刺之意,萧闳又憋足气势道,“不过也得看你有没有命消受这福分!”
孟苍舒见兄弟动了真气,赶忙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拉着萧闳边回路上边问道:“打探结果如何?”
可看他的笑容,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萧闳眉心朝一处紧了又紧,顺气后才开口:“和你所想别无二致,你此去良慈郡已无转圜。公文将你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好似只要派去便能立即解一方灾厄……早年只给你个循行风俗使这样芝麻绿豆大小吏时他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听出好友语气里的不平,孟苍舒倒是率然一笑,好似半点也不意外:“可不是嘛,人之优劣他们一张嘴怎么说怎么是,现下虎狼之地缺人,那些高门上品的才俊唯恐避之不及,倒想起我这乡野草泽里的下乘之人。”
有春风沿着山麓游走,正至二人处,已足足夹带着漫山野草花的清朗的气息,分外宜人,萧闳却只觉躁怒之气囿于胸中,一忍再忍,仍是未能压制,脱口而出道:“良慈郡凶险万分,岂止虎狼蹲距?先前那死了的两个刺史都去得不明不白,公主殿下治下出了这样大的事却只上表皆言意外,圣上也……郡里从上到下到现在也没个交待!焉知你不是第三个?要不然……称病先躲过去吧!”
孟苍舒缓缓道:“我不去,他们就会再派个人顶上,二千石的位置是绝不会空悬的。”
“可与共治天下者,良二千石也……”萧闳意识到自己和平常一样又顺着了孟苍舒的话朝下说,当即顿住脚步,横他一眼,“你倒悲天悯人,你不想想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爹可要怎么活?”
“倒也不一定就出事。”孟苍舒长伸臂膀,顺势拍了拍兄弟的肩,“事不过三,他们胆子再大难道还敢如法炮制么?再说,难道你兄弟我是那样好教人暗中算计的蠢物么?”
萧闳听了孟苍舒的话沉默良久才幽幽道:“你的才学与能耐我自是再清楚不过,咱们在太学五年,没银子上献那些五经博士,教他们品评了你我不过下乘。再加上你我本是低微之寒士,否则以你之能怎会一入府寺便只做了个郎官都不如的风俗使?这也就罢了,本以为两年后你我做事勤恳能得赏识,谁知本是摊派给你那位远房堂兄的差事却因其畏惧搪塞推诿至你这,虽说刺史已是两千石之官,自不必言重,但与性命相较孰轻孰重,也是不言自明啊!”
他说到此处,思及自己家世过往,不免也有些灰心,叫了声孟苍舒的字:“伯恺……”声音又轻又怕,“除了你,我没个认识的人可堪称知己,别说孟伯父,想到你的处境,我又何尝不是惊惧忧思?”
未等孟苍舒开口抚慰,远处几声喧哗及至二人面前。
阳光照在一队巡行钺卫崭新的精工轻铠之上,一时春光变色万籁噤声,他们腰间由紫绶所系而垂的银钺刀虽然不过巴掌大小,却象征着皇室禁卫无上的权威及荣耀,比另一侧腰间的环首铠刀还引人注目。
萧闳难掩钦羡之色,只觉为人一世,能着此铠配此钺由圣上钦此佩刀才算荣极不负。他只顾贪看,却未注意身旁的好友脸色已由方才的嬉笑转为沉静。
钺卫之坐骑皆是北地壮驹良马,几步便至道前,为首钺卫郎尉见二人是文士儒生打扮,还有一人穿着吏治之袍带,在其面前勒马而停,居高临下道:“司隶校尉府衙有令,京师南道近日有僭王贼党盘踞,我等奉天子之命巡查,你二人因何故至此?”
萧闳方才眼中艳羡之色还未等褪去,此时又添慌乱,赶忙掏出自己大司徒府掾史的木刻腰牌双手奉上,孟苍舒自也沉默着解下自己隶属于兰台外府的循行风俗使的腰牌。
钺卫郎尉查看方知是两个名不见经传小吏在此游幸,便不多费口舌,只道:“此地并不太平,速速离去。”
萧闳忙道知晓,拉着孟苍舒,接过腰牌,站至路边去,等待此队人马经过,他本想催促好友离开,却忍不住又朝钺卫队伍的末尾望了又望。
“我今日方知那史书所载之妙,想来当日汉高祖亲见始皇帝銮驾何等气象万千,才说出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也’的钦羡之语。昔日高祖,恰如今日之我。”
萧闳说完当即自知失言,赶忙抬眼,却看好友并无警示之意,满眼竟是快活的戏谑。
“那我要是此时此刻不接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岂不太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