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如何劝导,只好自己守在他的床榻边,一边听着他细细密密的呼吸,一边看着门外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秦山关的守城里,到处种着高大的乔木,四季常青。

连澄格外受到将军们的照顾,单独住在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东墙有棵梨树,到了四月的晚间,细小的梨花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像极了温柔的雪。到了清早,屋顶、窗沿、长廊上到处都是细碎的白白的花瓣,让人不忍践踏清扫。

连澄就爱在梨树下舞剑,灵动的剑锋从花瓣飞舞的缝隙中穿透划过,像极了老人口中的精怪,勾人魂魄。

那时候,他的闷气可以一直从梨花开时延续到梨花败落。楚乔笨拙地把小小的花瓣收集起来,用干净的麻布包着吊在连澄的床顶上,这样就算花落了,他也依然可以嗅到四月的梨花香,很久很久。

大草原上没有梨树,楚乔只能在香炉旁的案几上找香粉盒子,从里面抓了一把木樨粉末撒在了炉子里面,再盖上青铜的异兽盖子。又出去吩咐人送了干净的布条和药膏,还有换洗的水,一大堆东西放在了床榻边。

他推了推连澄的手:"莲子,我受伤了,得上药。"

连澄抱着被子盖住头。

楚乔自己解开长袍,他喜欢绀青色的袍子,可草原上尊贵的人大多着浅色,只有做粗活的奴隶和流血流汗的武士才穿深色,有的会在深底上锈上丽的纹饰或者吉祥的图案。楚乔的则是月白的袍子镶嵌绀青靛蓝的缎襟袖口,上面一针一线地绣了古老的咒语,腰间再系上长达十多尺长的赤金腰带,用结实的红绳扎紧,挂上玉坠、牛角等物,要解开这些东西颇费工夫。

他自己折腾了半晌,还是只能去推连澄,撒娇:"血都干了,估计伤口要结痂,再上药就迟了。"连澄背对着他,踹了两脚。

楚乔继续道:"等一下血溅在你的床上,弄脏了别怪我。"

连澄瞪地跳起来,恨不得对着他半裸的背部伤口再狠狠踹上一脚:"你赖在我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楚乔举着湿透的布巾子对着他:"这是我的土地,我不滚。"

连澄气极了,吼道:"那我滚!"

楚乔笑着抓住他,耍赖:"你给我上药,弄完了我带你一起滚。"

连澄打开他的手,恨不得用布巾勒死他。楚乔一点都不怕,他已经什么都不担心了,坦然地把伤痕累累的背部露给他:"都说最毒妇人心,你明明是男子,却心狠到了极,你是真的差点杀了我。我死了,你会被苍蒙人给生吞活剥,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输。"

连澄冷笑,觉得他说的都是鬼话。

楚乔背后的伤口有大有小,但相比胸口前那最狠的一剑,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连澄的剑法太刁钻,那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到现在他依然脸色苍白,死撑着要他亲自动手上药。

除了连澄给的新伤,他身上还有很多成年累月的旧伤痕。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连澄一点都不奇怪,也不心疼,上药的手更加算不上温柔。

他就算对楚乔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既然已经无法反抗,那么怎么生存下去才是正事。不过,这样也不妨碍他流露自己的怒火和不甘。

楚乔由着他,像是已经吃饱喝足的狮子王,在阳光下坦然地敞露着自己的肚皮,由着母狮子用锋利的爪子在他的背上、胸口重新抓出无数的细小伤痕。

两人都折腾了一个早上,很累了,勉为其难地一起吃了午饭,楚乔二话不说地脱了靴子,从后面抱住连澄倒在了床榻上,他贴在他的鬓角,双手双脚固住他的挣扎:"我失血过多,很困,让我睡一会儿。"

滚滚红尘酒三杯。“烈酒”一杯笑红尘,“烈酒”二杯敬往事,“烈酒”三杯醉余生。

连澄也很累,持续的打斗和哭泣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再也无力反抗,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候在帐篷外的盛钦直到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响动才安心地舒了口气,对一边的燕支道:"别担心,世子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性子,就算暂时是大君占据了上风,也不代表世子的人全部都由大君说了算。"

帐篷外一圈的侍从依然有点担忧,盛钦颇有深意地追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们只是不想嫁给寻常的武士,而是苍蒙的达官贵人,或者是大君本人的话,则又另说。"

燕支等人一惊:"嫁给那个杀人魔王?"

青霜在一旁凉凉地道:"盛大人您真的没听说过?苍蒙这位大君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对自己的父兄都下得了狠手,更别说对其他人了。现在看来大君对世子情深意重,可谁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为了世子本人,还是为了世子身后代表的大燕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