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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八溟子 969 字 4个月前

这风刮了半天,空气中的污浊都跟着清了不少。上车后,秦定邦心下莫名腾起一阵轻快,如果每次这种场合里都能见着这帮汉奸死几个,他倒是乐意凑个热闹。

“三少爷,郡小姐看到甜糕,肯定特别开心。”

“是,就爱吃甜的,看那口牙害的。”秦定邦一说起妹妹,脸色便不觉柔和了几分。

秦家家教严,家风正。秦世雄一步步从湖南闯出来,从乡下小子打拼起,出生入死,是经历过人间疾苦的。三教九流,有害他的,也有帮他的。仗义每多屠狗辈,秦老爷子对此有过刻骨的体悟,所以从来不轻慢家里的老少伙计、家外的穷人难民,更何况自己当年也曾是别人嘴里的“赤佬”“瘪三”。

谁都有人生低谷处,谁又能比谁高几分。

至于秦夫人池沐芳,出身无锡大户,幼时灾年家里开粥棚施粥,她那时就牵着父亲的手看着,更是宅心仁厚,见不得人受难。

秦家几个子女耳濡目染,对下人都和善,秦家上下算是少有的心齐。

张直跟在秦定邦身边多年,是看着秦安郡长大,一想起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心里便充满疼惜。

张直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转头问秦定邦,“回秦宅?”

秦定邦手落在糕饼匣子上,食指轻轻点了两下,“先去广慈医院,看看祁叔。”

“好。”

祁孟初是沪上有名的医生,也是秦家的老朋友。秦定邦这一辈的,都叫祁大夫“祁叔”。

秦世雄早年给祁孟初挡过胡搅蛮缠的红头阿三指租界里的印度巡捕。,祁大夫之后又数次医好秦世雄的伤和病。祁孟初医术高明,尤其对伤筋动骨的情况很有造诣,皮肉伤更是不在话下。秦家父子当年没少受伤,都是祁大夫给治好的,后来祁大夫儿子能在银行谋职,也是秦定邦找人说了话。往来间,两家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可以说,危难的时候,两家人都值得对方托付。

车朝广慈医院开着,张直突然转头往车外望了两回。

“怎么了?”张直开车一直很稳,秦定邦不知他在看什么。

“黄包车……”张直扭回头看向前方,继续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后面那辆黄包车里的小姐,刚才从饭店出来时,挺着急的样子,有个小叫花子跟她讨钱,她给了。结果周围一下子又扑过去好几个,都缠着她要钱。她一时无法脱身,还是那个黄包车夫赶过去,才把那帮小乞丐赶跑了的。”

秦定邦没吱声,也向车外看了眼。那辆黄包车正朝一个路口转方向,虽然车上坐着人,但那车夫跑得极快,不是一般的腿脚,很快便出了他的视线。他回过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汽车便到了广慈医院。两人上了楼,先一起坐在诊室外面,没去打扰老大夫行医。两个高大严肃的黑衣男人,中间守着个有粉红花纹的大糕点匣子,来往的人多有侧目,但也很快都各顾各的,没有打搅他俩的。

秦定邦让张直眯着补一觉,自己则抬头默默看着这家医院——有病人,有家属,有医生,有护士。有人愁容满面地来,有人一脸轻松地走,看惯了的医生护士多有麻木,遇到紧急状况依旧十万分紧张。

呵,医院,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地方,他不喜欢这里。

天色近晚,一天的病人终于都看完了。祁大夫打开诊室的门,正欲伸个懒腰,突然看到门外坐着的秦定邦和点头瞌睡的张直,一惊,“你们在这多久了,大冷的天,为什么不叫我?”说话间,已有几分责备。

张直被秦定邦推了推,立刻醒了过来,看到站在门口的祁大夫。张直赶紧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把腰间的短匕手盖住,行了个礼。

祁孟初没理会张直的一连串动作,把他俩领进了诊室里。张直恭敬地把糕点匣子放在了老大夫面前的办公桌上,又后退站到秦定邦身旁。

这老大夫虽然上了年纪,却是个老小孩,比秦安郡还爱吃甜食,一口牙没几颗好的。但身为医生,看牙方便,换层楼就能调理牙齿,这倒成了他嗜甜的借口。照他的说法,这叫唯病人与甜食不可辜负,是个有趣、宽仁的好医生。

有一年,秦家请祁家人去做客,小安郡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知道是那个爱吃甜的祁叔叔来,便热情地把自己的糕点匣子捧给祁孟初,让他随便吃。

彼时她的头茬乳牙已经被虫蛀得惨不忍睹,连门牙中间都横掐了条黒腰线,活脱脱一口小黑牙。池沐芳不得不狠心限制,不让她吃那么多甜食。所以小安郡捧出来的,可是她好不容易偷偷攒起来的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