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白栖

白栖夹起那块在碗中被他不停翻滚的茄子送入口中,几乎毫无意外地凉透了。

油渍与酱汁残留在口中,混杂之下泛起一股很难言喻的苦。

“未成年是不允许擅自摘除腺体的,”贺止休突然说:“你失败了?”

白栖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贺止休居然清楚这个,不由自主的都抬眼朝他看了看,旋即点头道:“对,我被拒绝了。”

“——青春期时候不得已与痛苦往往都是一时的,你的人生还很长,需要更多更加成熟、谨慎的思考,来做这种关乎一生的决定。”

医生一板一眼的劝慰是出于好意,但对当下的白栖而言,无异于又是一层枷锁与诅咒。

他近乎是偏执地想,我连决定自我的自由都没有,我又该如何与痛苦共存?

什么是成熟?什么又是谨慎?

凭什么痛苦的长短都是他人说了算?凭什么我当下的绝望又仅仅只是一时的?

“因为世人总在自说自话。”

贺止休突然低声喃喃了句。

路炀咀嚼过半的鱼肉还没来得及咽下,陡然听见,不由偏头敏感望去。

饭点逐渐过去,斜对面又匆匆离开了一桌,唯有头顶风扇咯吱作响愈发响亮。

贺止休这句话几乎是咬在齿间吐出的,说是嗡嗡作响也不为过了。他也俨然没有想到路炀会听见,陡然对上视线,神情不由一顿。

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对这句突兀的话进行任何解释,而是轻轻一笑,小声道:“还要鸡蛋羹么?再给你叫一份?”

路炀收回视线:“不用了。”

“那鸡蛋饼?”贺止休咕哝着伸手去拿

菜单,

“刚刚隔壁桌有人点了份,

看起来似乎还不错,金灿灿的。”

“……”

路炀忍不住问:“我看起来很爱吃鸡蛋?”

贺止休与他对视稍许,自以为委婉道:

“你要听实话吗?我差点以为你上辈子是公鸡转世——错了错了,别蹬,我其他鞋快递都还没到,晚上不想刷鞋。”

路炀木着脸收回脚,捏起勺子刚准备舀一勺米饭时,贺止休突然抄起公勺,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飞快舀起最后一勺鸡蛋羹放进路炀碗里。

“就当是请客方的偏心,”

贺止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路班长就赏个脸吃了吧。”

俩人间的小动作几乎是咬着耳朵低声进行的,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宋达甚至还无知无觉地用筷子扒了一口饭,斟酌着语气问:

“所以你才要装……咳,伪装alpha吗?”

“最开始不是故意的,”

白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咳道:“主要是我当时状态不好,中考落榜了,才不得已来到了应中。”

宋达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道:“我当年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三百六十五天,求爷爷告姥姥才考上这所学校,结果你们一个个特么不是落榜就是被迫转学……”

白栖:“……”

“也不是落榜……”

白栖用他那颗年级第二的学霸脑袋绞尽脑汁好半晌,居然愣是没能扒拉出什么安慰性质的话来,沉吟片刻决定更换策略,鼓励道: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逆袭的!”

“…………”

宋达更绝望了:“你还是继续说为什么伪装alpha吧!”

白栖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毫无作用,清了清嗓子,欣然决定跳过这事。

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显出几分局促来。

“咋了,”

宋达还沉浸在被学霸们的凡尔赛刺激到的屈辱中,语气略显哀怨道:

“难道落榜使你领悟到了人生真谛,屈辱的决定当个alpha——毕竟alpha成绩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楚以维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偷偷内涵我?”

“嗨呀怎么会呢!”宋达咧嘴一笑,羞涩道:“我明明是明涵。”

贺止休当场嗤地一声笑出来。

楚以维:“……”

草。

“咳!”

白栖打断了楚以维即将爆发的脸色,在对方委屈看来时,悄悄揪了下alpha的衣袖,直至身边人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后,才又道:

“虽然中考发挥失利确实对我有一定影响,但让我想到伪装成alpha的主要原因……确实是楚以维。”

楚以维似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闻言不由愣住,诧异道:“我?”

“嗯,”

白栖点了点头,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垂下目光仿佛在刻意避开楚以维的视线一般,好一会儿才抿唇,声音嘶哑道:“因为我很……羡慕你。”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是这个理由。

宋达更是张大了嘴巴:“羡慕他考年级倒数吗?”

“……”

楚以维咬牙切齿道:“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是吗?”

宋达撅着嘴巴故作无辜地吹了两声口哨。

旁侧的路炀却是难得出声道:“你羡慕他的自由?”

白栖一顿,顷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我羡慕——”

他话音无端一停,旋即只听他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自嘲。

“或许应该说是嫉妒才对。”

白栖眨了下眼,声音略显艰涩道:“我嫉妒他的自由,也嫉妒所有可以坦荡告知世界,且不会受到任何异样目光的alpha。同样生而为人,凭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自信张扬,而我却只能咬紧牙关,时刻堤防被人发现自己是个omega。”

时间就像一柄无处可躲的手术刀。

三年光阴,足以将白栖自出生以来向阳生长的本性淹没进深海之下,再也无力去辨善与恶之间那点微妙的区别。

于是不论普通的搭话,亦或稍显亲近的接触;一切与人、与社交沾边的事,都成了于他而言惊弓之鸟的那把弓。

他把自己裹进密不透风的深色大褂中,如履薄冰地行走在这座象牙塔内,躲避了一切有可能被发现真实性别的意外。

孤独而古怪,沉默而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