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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拖鞋,宋寄又折到释传面前,同护工的姿势一样半跪在释传的腿边,试探性地伸手揉着他的手。

宋寄小声嗫嚅:“我以后肯定不赤着脚,也不会那么用力弄你了,你不生气行吗?不冷着脸好不好?”

本不是什么大事,释传生气不是因为这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又或者说本来就不是生气,他只是觉得奇怪。

宋寄越来越奇怪了,从上次宋寄不开灯一个人缩成一团坐在落地窗前释传就觉得很奇怪,那个背影看得释传钻心的疼。即便很清楚宋寄只是乖乖坐在地上,释传也觉得下一秒黑夜中的宋寄会从削瘦的蝴蝶骨中国长出一对翅膀,然后飞跃窗台跌落江中。

不止是缩成一团地坐着,还有不断增加的惊醒次数,还有他手上越来越多的伤口。

还有昨夜。

宋寄高烧不退,先是把释传抱得死紧,随后又像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画面,无论释传怎么安抚他,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仍旧紧闭双眼,到后来不仅是双眼紧闭,他的低吼像濒死的困兽一样,一直在求饶。

最后眼泪掉下来时,又如同殊死搏斗狠狠地将原本抱得死紧的释传推下床。

其实早在将释传推下床前,宋寄就踹了他好几下。护工听到不对劲进来时把释传抱起来检查他身体发现释传不止是手腕肿得老高,下颌也因为磕在地上擦红了一片。掀开裤管,只剩一层软肉的小腿上隐隐约约显出一块淤青。足以证明宋寄有多使劲儿,梦里梦到的东西让他多恐惧多厌恶。

除了手腕晃动时会传来钝钝的痛感,释传并不在意这么点不打紧的伤,他更在意的是宋寄怎么会变成这样。

护工不敢再让释传和宋寄睡在同一张床上,连夜帮释传换了个房间。可释传一夜未眠,整颗心都在隔壁房间一直被噩梦缠着的宋寄身上拴着。

早在宋寄尖叫前释传就一遍遍地韩国宋寄的名字,甚至还低下头不厌其烦地亲吻过宋寄的额头、脸颊。可是就算这么安抚,宋寄也仍旧醒不过来。从被类似禁锢住一样的闷哼转为尖叫,宋寄都一直在哭,啜泣声让释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被抱得死紧时窒息感和被推下床时失重感带来的恐惧,都让他对昨夜记忆犹新。释传甚至都开始怀疑,宋寄是不是只有生病了才会这样,还是过去这十年里,宋寄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看着宋寄水汪汪的眼睛,释传轻轻叹了口气,“起来,你再这么跪着我才真的要生气了。”

他慢慢转过头让护工先出去,护工迟迟未动,释传抬眼看去发现护工满脸纠结地看着宋寄。释传刚柔和一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怎么?今天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管用?”

喑哑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灌进房间,哪怕不是骂宋寄,宋寄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抓着释传的手越发地紧。

他垂着头不敢看释传,护工用了点儿劲儿才从他手中把释传的软掌抽出来放到轮椅操纵杆上。

等到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宋寄才堪堪将头抬起来,释传说过让他起来,可他却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内心如同两本在不停乱翻的书,一本翻着释传过去所有冷着脸生气的画面,另一本则简单很多,只重复着一句话——“小寄,哥哥在。”

释传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了下靠近窗边的单人沙发,“乖,过去坐好。”

宋寄还愣着没动,满脸的迟疑,满脸的惊恐。

释传抽了口气,耐心解释:“我没有生气,你拉我的手我没生气,你赤着脚我没生气,你昨晚……”他一口忍回去,眼眸垂着顿了下继续,“你昨晚关机我也没生气。小寄你该知道的,哪怕是小的那会我说我生气了,又有几次真的生气了?”

他无奈地笑笑,确实有混账的时候,但对宋寄他已经比对别人有耐心得多。没什么力气的手又重新抬起来,晃晃悠悠地蹭在宋寄脸上,蜷着的指关节揉了下宋寄的眼窝。

“我不生气,你也乖一点,坐到沙发上好不好?”

释传的话像有魔力一样,宋寄哑然眨了眨眼睛,终于愿意站起身来坐到沙发上。只不过乖巧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惊恐,双手紧张得不知道要放在哪里。释传这才发现宋寄只要是紧张或者感到害怕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双手绞在一起,接着就会顺着纹路狠狠地用指甲抠进去。

他手慢慢搭上操纵杆,缓缓靠近乖巧坐在沙发上的宋寄,待轮椅停下后伸手蹭着宋寄那些快要愈合的伤疤。

他问:“小寄,我能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吗?”

第一夜,你害怕我瘫痪变形的身体。

后来,你害怕我痉挛无法呼吸时狰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