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页

“今夜,我打算宿于百姓家里,听听百姓的心声。钱太守那儿,你先回去应付着吧。”刘若竹看似一时兴起。

黄远道和裴约素均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只是,裴约素很快猜到刘若竹打算做什么,但黄远道却一脸为难,“这……下官……”

“我给你一些时间整理账目,你不是该高兴吗?”刘若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他。

“啊?”黄远道反应过来,忙做谦卑状,“下官不敢。既如此,我叫人在附近寻个富裕些的人家,再送些干净的衣物和吃食来。再,再派几个得力的人保护刘侍郎。”

“嗯,如此,就麻烦你了。”刘若竹随口应道。

接下来,刘若竹像是故意似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反复看了几个棚子,直把一路陪着的黄远道折腾得够呛。

后来,他早早地回了城内。刘若竹和裴约素也能松口气,毕竟,少了他,他们俩说话就能随性许多,那些留下保护他们的衙役并不敢离得特别近,只是远远地跟着。

“你养父母葬在哪里?我现在可陪你去祭拜。”刘若竹开口道。

“乱葬岗,应该……”裴约素看了眼四周,“应该离这里不远,我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的识路能力实在不如何,但养父养母的墓却是记得的。

刘若竹转身,朝跟着自己的那几个衙役吩咐道:“我待会儿要去这附近的乱葬岗祭拜故人,你们不必跟着。”

几个衙役互相看看,不知道这个长安来的刘侍郎葫芦里卖什么药。天色渐晚,他要去墓地,也不忌讳。还有,他可是长安城的贵人,竟……竟然有故人躺在乱葬岗?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几人该问的,只能应了一句「是」。

接近日暮时,刘若竹和裴约素还算顺利找到了乱葬岗。不知是不是这儿怨气冲天的缘故,大水冲垮附近的一切,居然没能毁败乱葬岗多少。

踩着枯枝败叶和烂泥,仿佛冥冥之中有指引似的,裴约素很快便找到了养父母的墓。

她跪在墓前,拿袖子擦拭墓碑,面色庄重。

仅仅只过去了几个月,却仿佛历经一个朝代那样破败脏乱的墓碑,终于显现出雕刻的字迹:亡父伍穆梓配妻胡氏之碑。

裴约素一直爱干净,但在养父母面前,她却顾不得这些了。

“伍穆梓,你养父有一个很有气节的名字。”刘若竹轻声说道,随即,掀开衣袍,也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他此举,倒是叫裴约素有些惊讶。

当朝显贵,跪天子,跪父母,怎可跪一个下九流的仵作?

“生恩养恩,都比天大,何况他们对你还有救命之恩。我既打算娶你,他们便也是我的养父母。我跪拜他们,是应当的。”刘若竹淡淡地说了一句。

说完,他朝墓碑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时,神态肃穆道:“你们放心,我既来此,就没打算稀里糊涂地回去。我会护着裴小娘子,会一生一世都护着她。我也会帮你们查清影梅庵凶案的真相,还你们一个清白。”

裴约素内心涌上一阵感动,这种感动既能化解了她心中多年的寒霜,亦能为自己竖起一道高墙。她差一点就冻毙于风雪中,有人给了她一块炭,她捂着这块炭才熬到了春天。往后,若是能够锦衣华袍,她也定能用这道高墙将锦衣上多出的花挡了出去。

“谢谢,真的谢谢。一谢你真的陪我来了。二谢你说的这些话。哪怕你不能翻案,我也永远谢你。”裴约素一直不习惯情绪外露,这一会儿,不免动情地连说了七个「谢」字。

“裴小娘子,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你自己?”刘若竹微微露出不悦。

“不。”裴约素望着墓碑上的字,语气沉了下去,“我从前不过觉得凶手可能有些背景,这才让当地官府不闻不问,硬是将帽子扣到我养父头上。自从看到那年轻男子在江城当街被杀,为送锦慧师太的琥珀珠子时,我心中渐渐明白,这桩案子,绝对不是表面上死了一个尼姑这么简单。”

“我想翻案,我太想了。可是,如果为了翻案,要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我想,我养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准。所以,刘侍郎,你答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案子你真的触碰到了什么「天机」,请千万保全自己为先。至于真相,我可以等,我始终相信,纸是包不住火的。既是火,就一定会再烧起来。”裴约素眼中的光线明明灭灭,仿佛包裹着一团火。

刘若竹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忽地一笑,“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刘侍郎。我的字是子鸣,你唤我的字吧。”

裴约素一愣,忽地也笑起来,“好,子鸣,其实,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你,我小字若云,是阿耶取的。阿耶敬重屈原,取了《九歌》中唯一能用来给女子做字的二字。你以后,也别叫我裴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