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细细端详王裕的神态,萎靡而惊恐,处处透着软弱。

王裕身材矮小,还驼背,和肌肤雪白又有些富态的卢春白站在一起,确实不般配。

“你媳妇儿和韦大的事儿你知道吗?”许遵选择了开门见山。

王裕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身子往后缩,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抗拒,被许遵敏锐地捕捉到。

“看来你是知道的。”许遵低声道,“你假装不知道,是害怕你媳妇儿跑了,还是害怕大家伙儿的嘲笑?你内心有恨的吧?”

王裕被人揭穿心事,目光跟淬了毒似的望向许遵,又突然意识到许遵的身份,于是又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你太恨了。所以你杀了韦大。”许遵声音幽幽的,宛如地府的判官。

“不是,不是。”王裕慌张地摆手,很是害怕这件事儿就这么有了定论,忙道:“我确实跟踪过他,心里想着给他套个麻袋打一顿,好出出恶气,可是我又不敢。有一天,我跟着他到孙寡妇的屋外,不久后,屋子里传来一些……那种动静,知州大人,您说这人该多丧心病狂,谁不知道孙寡妇是因他死的。后来,屋子里没动静了,我站了好久才敢进去,发现他已经死了。我以为他是马上风死的,心里就骂了句活该,后来越想越气,就把他的头摁进水缸里,终于出了口恶气。反正人不是我杀的,知州大人您可一定要信我。”

许遵有些意外,不过细细一想,王裕说的,确实符合现场疑点。韦大怎么说也是一个壮年男子,能把他按进水缸,就算桑云气力再大,恐怕也费劲儿,若是男人,就合理多了。

“你做这件事时,是什么时辰?还有,你在门外蹲守时,除了听到那种声音,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和韦大媾合之人的身影?”许遵捋了捋,问了两个问题。

王裕心中最大的秘密说出来后,反倒浑身松快,面对许遵的提问,明显配合了许多。他仔细想了一下,答道:“大约……过了子时,我们那一块住的都是普通百姓,没人舍得夜里点灯的,到处黑漆漆的,我确实只听到声音,但什么都没看见。”

韦大死于子时前后,被卖炊饼的老汉发现是在寅时,时间对上了。

“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定是个年轻娘子。韦大这人相貌丑陋,又人品拙劣,大家都很厌恶他,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些桃花。”王裕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愤愤不平。

许遵看了眼他,心中有了些思量。

这时,一名衙役进来,对许遵禀道:“许大人,桑姑娘求见。”

“请她进来。”许遵早知她要来,却没想到这样快。

两人的再次相见,一个急慌,一个镇定,高下立判。

“许大人,我都认罪了,你为何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卢娘也是个苦命人,你就别为难她了,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她看着他,丝毫没有躲闪,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许遵往椅子上一坐,手指一上一下,轻轻叩着桌面。

“你为别人遮掩丑事,不惜自毁前程,可别人却是利用了你的善良。你以为韦大是卢春白杀的,想要替她瞒天过海,不叫她名声扫地,日子难过。卢春白以为韦大是你杀的,略微良心发现,联合众人替你去衙门作保,好叫你判轻些。但其实,你俩都不是罪犯,凶手另有其人。”

见许遵三言两语道破,桑云惊了一惊。

“许大人……”她愣了片刻,随后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其实,关系再好,也不至于替别人顶了杀人的罪名。卢娘不能生育,日子一直难过,好在,她官人去族里过继了一个小女孩来,说是父母早亡。卢娘的婆婆嫌弃是女孩不肯要,又送回族里。我在想啊,要是卢娘因为那个天杀的坐了牢,那孩子岂非和我似的,像个球似的,被踢来踢去,寄人篱下的日子岂是好过的?”

这下子,倒轮到许遵诧异了。

“我说过了,许大人生来富贵,怎知百姓的苦?还是一个身为普通百姓,又没爹没娘的女子的苦?”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映照在桑云脸上,所有的无奈都好似发了光。

许遵原本想要告诉她——卢春白并非被韦大强迫,而是心甘情愿这事儿。但在此时此刻,竟心软几分在,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有的人就是这样,自己还在滂沱大雨中,却拼命地想要替别人遮雨。

手指一上一下间,许遵做出一个决定。

“桑姑娘,我见你也算有胆有识。现在卢春白和王裕成了犯罪嫌疑人,你若想达成你的目的,你就得配合我查出真凶。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成。”桑云答应得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