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宋观继续淡淡道:“我就是奇怪,既然无忧是乔望舒,那他也是个男孩子,顾长老为什么就将无忧这么多年一直装成了姑娘的模样?”

顾长老:“…………………………”

这一场谈话刚一开始,顾长老就被出乎意料地炸了一脸,她简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跟前的小教主。

“这事说起来,”顾长老一脸尴尬,“很复杂……”这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她也不愿意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无忧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呢。”

宋观说:“是吗?”

顾长老道:“教主是担心无忧是乔家的人所以会对圣教不利吗?”

宋观没说话。

顾长老道:“恕属下多言,但倘若只是这个缘故的话,教主大可不必顾虑。十年前教主救下无忧之后,这世上就只有无忧没有乔望舒了。便是这些年属下将无忧打扮成姑娘的模样,他也是为了教主才委曲求去地忍下了的。属下作为旁观者,看了那么多年,教主在无忧心里的位置,恐怕比旁人都要重要得多的多,甚至无忧将教主看得比他自己都要珍重。属下对此绝无半点夸大——哪怕教主是即刻叫无忧去死呢,他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就自己动手的。”

屋内的卧香盒里焚着沉水香,那是一种极为清冽冰冷的味道,顾长老放轻了声音:“教主你还记得三年前无忧伤得特别重的那次吗?这事无忧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可是属下是知道的。教主是不是每年新年的时候都会送给无忧一个玉雕的小动物?”

顾长老虚空里比划了一个形状:“那么大,我还记得那一年是一只百灵鸟的样子。无忧那次去出任务的时候,便带着那只玉雕的百灵鸟,后来那只百灵鸟叫对手摸去了,那个对手就拿着那只百灵鸟威胁无忧说,‘你若是过来,我就将这块玉给捏碎了’。”

宋观闭了闭眼。

顾长老道:“很好笑吧,但那时无忧真的就听话不动了,那人让他扔了剑他就扔了,那人让他站着不许动他就当真不动了。教主你给他一年一个的玉佩,他每一个都看得这么宝贝。我那时候就觉得,他是傻的。”

顾长老轻声说道:“其实每年一个的玉佩,这几年下来也有很多个了,就算碎了一个也不打紧的吧?——教主,这话虽然对你不敬,至少属下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而且哪怕是碎了,事后若是他再向教主你来要,教主你不是会不给的人。不是吗?可他就是这么傻,伤得这样重,就是为了一个玉佩,而且谁也不说,就这么自己一个人闷着……”

半开的窗前挂了一盆垂笑君子兰,那花叶经日光一照之后的黛色斜影,便正好映在宋观的脸上:“顾长老,”宋观打断了她接下去想说的话,光与影的交错里,顾长老反而看不清宋观此刻的神色,她听到宋观靠着椅背,声音被压得低低的,“我大概需要一个人先静一会儿。”

两日之后无忧被宋观叫去了房内谈话,具体谈话内容除了当时之人其他人再不可得知,裘长老知道之后为此还又发了一通大火,然而接下来谁也没想到的是,三个月之后,无忧竟然直接叛出圣教,对外宣布自己其实是已被灭门的那个乔家的乔小公子,乔望舒。

前头宋观和无忧私谈惹得裘长老发怒,而这一回便该轮到是顾长老发怒了。这真是脸打得啪啪啪响,她之前还跟教主保证无忧忠心耿耿绝无二念,结果无忧现在就直接叛出圣教。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顾长老直接一巴掌拍碎了一张桌子,脸上的神色难看得连锅底都不如。

一时江湖上炸开了锅,无忧说自己是乔家的小公子,众人并不信他。乔家的望舒公子,虽然声名并不在外,但和乔家熟识多有走动的人,的确是知道这么一个人,哪怕再神秘,总归也是见过一面,而显然,那乔家屋里养病的乔小公子,根本就和眼前的这位长得完全不一样。这是第一点,而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无忧他当真是无论脸型身形还是声音都像是一个姑娘,实在让人无法人相信他是个小公子,除非脱裤子,这是第二点。

于是一切弄得像是一场荒诞的恶作剧一样,偏偏无忧武功高得不像话,说不过人的时候直接一拳头将人揍翻在地,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上去挑衅的人,还依然站着没“乔望舒”被揍晕过去的。

此人年纪轻轻能有此般武艺,着实叫人心惊。众人就像是看雾中花一样,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展开,而虽则大部分人都是不大相信,却是有一个人相信得很,而且相信得无比坚定,那是当今武林盟主的独子,杜承宇,杜公子。

这下可热闹了。

尤其是杜公子缀在那自称是乔望舒的人身后,一副巴巴的护花使者的样子,而他的父亲杜盟主对此持坚决的反对态度,这当中关系混乱,似有无数八卦可循,也是叫人津津乐道,一度列为最佳饭后谈资。

之前的那一桩乔家灭门惨案之后,这江湖上的势力已是一片大乱,如今浑水一搅,便是乱势更显。

谁也没明白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乔小公子是个怎么回事,但因为没什么利益冲突——他那儿就一个人,就算顶着已被屠杀殆尽的乔家的名号,又能如何?死者已死,又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跟人争什么。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近日来新鲜出炉的乔家小公子,竟然在诸人都没猜测出他到底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的时候,就那么转头孤身一人地杀上了魔教的扎根之地!

——这人真是不要命了,图什么啊?

月如弓,秋夜白霜,圣教这一个晚上嘈乱的一片。远远的就能看到山上火把燃起,像鬼火粼粼。这一片的闹腾里,宋观顶着安坐在房中的假象,倒是不慌不忙地趁乱溜了出去。也亏得这几年磨练,他的身手毕竟也是很好的,至少让他没惊动旁人的,就这么打晕了平日里,那一干一直不露声色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的影卫。

宋观在等。

他一直在等无忧。

为了能让无忧相对一路不至于太艰难,他还想尽一切办法,在之前的时候,就找了各种各样无可辩驳的理由,把顾长老等一系列武力值比较高的人给外调着调开了此地,但是裘长老还在教中,不过这不是宋观不想调开他,而是没办法调开。

裘长老一直都坐镇在教中,似乎自打宋观出生之后,便一直留在教中,再没离开过一步,对此宋观也没有办法,倒好在之前无忧离开圣教的时候,他就早把事情都计划好了。

他在那时,就已经和无忧约好了再次见面的地点,不是什么很偏僻的地方,就是相当冷清,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去,也无人打扫,常年下来,那地儿便成了一个积灰布满了蜘蛛网的房间。

点燃了蜡烛,又点上了一炷香,这香燃得极慢,一点点地烧成灰,月上中天的时候,宋观终于等到了无忧。

年久失修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向里推开了,这房间积灰太重,哪怕是一点小的动作都会带起大片的灰尘,它们仿佛是蛰伏许久的什么有生命的个体一般,被这个动作惊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形态,“腾”地一下就这样扩散在空气里。

外头一轮弯月似弓刀,背向月光立在门口的那个人,让人一时间先瞧不见了脸上模样,可是身上的血腥味极重。

在这满是积灰的地方,那血腥味伴随着空气里数不尽的尘埃,简直催生成一种新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