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炼剑 白糖三两 5634 字 14小时前

“前辈……师父在……”他想着,师父与谢前辈晌午才见过,午后要去幻音法宗拜访,应当告知过才是。

“此事我知晓。”

霁寒声点点头,心想着,那或许是他想错了。

——

适逢红枫小筑遍山红枫似火,虞禾站在阁楼视野最好的位置观景,目光越过一片红云,能望见遥远处的层峦叠嶂。

“那个方向是剑宗的辖地,听说姑射山的人午后都去剑宗拜访,你也是剑修,怎么被留下了?”一旁负责杂务的悔过峰弟子出声问她。

虞禾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直接道:“我不是很想去。”

对方疑惑地瞥她一眼,幽幽叹口气:“唉,算了,也是。你我这样资质平平的人,凑到剑宗去又能如何,修炼五十年,不如天才五天悟道,还不如省点气力,你在姑射山还好些,可怜我在悔过峰办事……”

他是被悔过峰分配到红枫小筑做杂务的,见到虞禾在檐下赏景,便带她到视野最好的位置,也坐下偷会儿懒,牢

,但那些伤是实打实地打在了她身上。

若不是送来药宗还算及时∟,断裂的筋骨恐怕也要回天乏术。

虞禾昏迷第一天,姑射山好几个弟子围着她,日夜照看。

昏迷第二日,听闻她保住了性命,只等慢慢恢复,大家又要忙着做要紧的事,来看上一眼便也作罢。

第三日她还没醒,霁寒声照看了没多久,便被许留云强硬地召了回去。

一直到第四日的时候,她昏昏沉沉的开始喊痛。

公仪蕤正在告诫谢衡之服用丹药,他伤得很重,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不能再运气。

谢衡之不以为意地应了,目光扫过庭院,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参差不齐的屏风,不知为何会让他想到雨后冒出来的竹笋。

想到竹笋,脑子里又会牵连出其他的记忆。

掰笋子,这种无聊且对他无意义的事,竟然也能在他的回忆中频繁。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药宗仍然充斥着药师数落晚辈的骂声,来往人的脚步声,以及一些细微的,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痛呼。

谢衡之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换了个方向,朝着一处被屏风遮挡的竹床走去。

他其实有些恼火,难得有人有事,能做到令他恼火的地步。

毕竟当时正在要紧关头,那一掌的威力险些大损他的修为。

但修为这种事,谢衡之其实不算执着,有补救之法的东西,他向来是能从容对待的,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虞禾蠢吗?

当日赶到及时,待战斗平息,他站在道场中,看到姑射山的人正抱起受伤的同伴,一名重伤的修士感激涕零,诉说着当时何等的惊险,挺身而出的道友又是何等的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英姿有多么令他佩服。

他那个时候,便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浮躁,正像是冒出气泡的热水,将他的心包裹其中。

他在等待这池水平静,它却越烧越滚烫,现在他已经听到了这池水沸腾的声音。

虞禾不知道命剑的存在,也是他不经同意,未曾告知,私自为她加上了命剑护体的咒术。

并不是她蠢,也并不是她的过错,他知道自己没理由为此怪罪她不自量力,屡次将他拖累,并且他也清晰地知晓,他并不是在因此愤怒。

甚至重伤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恼火,最先冒出来的情绪很微妙,若要说,应当叫做庆幸。

谢衡之绕过那层屏风,在昏暗中沉默地靠近了病榻。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站着。

“好疼……”

虞禾疼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发出些破碎的语句。

修士重伤的时候,灵力为修复身体大量耗损,肉身也与常人无异,痛到说胡话的有,甚至还会有更弱一点的,会像普通人一样发热着凉。

谢衡之对虞禾这副模样很熟悉,他曾照料过许多个日夜。

谢衡之微抿着唇,语

()气比平日说话要冷硬许多。

“既然疼,为什么还要冲上去?”

她又疼又发热,脑袋昏昏沉沉,却还能有意识回答。

“救人。”

救人?

谢衡之冷笑一声。

“不怕死?”

“怕……”

“怕还去,他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

谢衡之再度冷笑。“萍水相逢,拔剑相助,姑射山教给你的?”

虞禾细细地哼了一声,手抬了抬,似乎想要做点什么。谢衡之抬手,燃起一簇火苗,瞥见她胳膊上被叮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红疙瘩。

断筋碎骨都不怕,被蚊子叮两口算什么。

谢衡之不想管。

虞禾又哼哼唧唧起来。

他将薄被往上牵了牵,将她的袖子也扯下去,指间凝出风刃,方寸之内,蚊虫尽数死尽。

很快便听到公仪蕤高呼一声:“谢衡之!让你别运气,你不要命了!人呢!”

谢衡之沉默不语,当做没听到。

他又继续问:“怕死为什么还去救人?”

“来不及想了。”

听到这个答案,谢衡之倒是不觉得意外。有许多变数,根本来不及计算得失,人只有凭本能做出选择。

虞禾本能地冲上去,无非是想赌一把,把对方的生死交给自己,把自己的生死交给运气。

谢衡之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想,这一次虞禾醒了,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天道眷顾,难杀得很,而后做更多不要命的事。

这样找死的人,谢衡之见过很多,如果没有命剑护体,虞禾会像他们一样做个短命的修士。

谢衡之不想批判为什么而死是值得,毕竟生死的价值不由旁人衡量,能死得其所也是种圆满。若是凡事都要衡量得失才去做,世上也不会存在真正的勇敢。

这些人当真死而无悔也就罢了,但他想到虞禾也跟着死而无悔,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错,是他在无由来地心烦。

谢衡之沉默良久,复又问:“后悔了吗?”

他想:“你最好说后悔。”

虞禾疼得抽气,小声地回应:“后悔。”

她想,她这么弱,上去救人只是白白送命,当然要后悔。

谢衡之沉默了一下,又说:“你救了他一命。”

虞禾吸了吸气。“那我不后悔了。”

谢衡之缓了一会儿,决定等虞禾醒来,还是有必要告知她命剑的事。

天已经彻底暗沉了,虞禾勉强睁开眼,也仅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她意识不清,对方问什么,她便本能地回答什么,总觉得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让她感觉自己像漂浮在空旷的梦境中,但身体的疼痛又过分真实。

谢衡之应该走了,但他仍没有动身。

许久后,他冷不丁问了

一个,他以为自己不该感兴趣的问题。

“为什么要来?”

“想见阿筠。”

虞禾回答得毫不犹豫。

谢衡之似乎也被这清晰而毫不犹豫地回答给触动,本来沉静无波的眼瞳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然而很快他脸色反而更沉了下去。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谢筠。”

虞禾似乎茫然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有接上他的话。

谢衡之再次否定道:“世上没有谢筠了。”

这一次,虞禾坚定道:“有的。”

他皱眉,强调:“没有。”

“有的……”

虞禾的声音很细,带了点哭腔,像幼兽的哀鸣。

谢衡之沉默了,便听到她似哭一般,又重复了两遍“有”。

良久无声后,他叹了口气,撇开脸。

“随你吧。”

隔日,霁寒声再到药宗看望虞禾的时候,发现庭院中的病榻外都牵了一圈帷幕,说是用来遮挡夏日的蚊蝇。

他的同门小声道:“我前几天说了好几回有蚊子,让他们牵张蚊帐来,他们都不带搭理的,我当时还说他们办事不妥帖,原来还是我错怪人家了。”

霁寒声点头:“药宗,体贴。”

——

三秋竞魁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栖云仙府自然是难辞其咎,而抓捕询问过程中,也揪出了不少其他仙门的修士,也让他们在责难栖云仙府的时候收敛不少。

姑射山常年避世修行,修得是问仙道,连辖地都称得上是荒无人烟,是难得没有被阳关道侵染的仙门。

他们本意只是来切磋交流,为渐渐势微的姑射山扬名,不想掺和这些纠纷,许留云重伤,弟子也各有伤亡,谁都没心思再去想着夺魁。

各派争执不下,都在互相推诿问责,三秋竞魁最后的比试不知要延期到何时,姑射山的人只想早日养好伤回去。

虞禾躺在红枫小筑的日子里也这么想。

在她能走动后,立刻离开了满是药味儿和叫骂声的药宗。

许留云说要早些离开,虞禾连连点头。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她跟栖云仙府相冲,自从她入门后便不曾受过什么大伤,伤势最重的一次也仅仅是修炼的时候一脚踩空摔昏迷。

难得来一次栖云仙府,竟然是伤上加伤,大半的时间都在病榻上度过,未免太离奇,再留下去,她怕是会真的没命。

她救的那名修士修养一段时间后也恢复了,对方的师父特意带弟子前来看望她,又向许留云当面感谢。

虞禾忍不住想,还好她没死,对方也没死,要是当时真让她选,让她一命换一命,她可能也没那个勇气了。

还好当时她脑子一热冲了上去,虽然伤得很重,但是重伤换来对方一条命,已经很值得了。

霁寒声也很满意,虽然没能在三秋竞魁上夺魁,但谢衡之找了他很多次,亲自指点他的剑法,

比起竞魁上的名字,这些更让他收获良多。

虞禾在红枫小筑养伤,霁寒声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磕磕巴巴地讲一些和谢衡之的对话。

偶尔他会带一些点心回来,霁寒声并不贪图口腹之欲,对这些也只是浅尝辄止,大半都留给了虞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