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正和李画眉说话,忽然大厅一阵哄然,仆从们请众客往旁让开,空出一片地来,好让武师演练功夫。众人叫好声中,一对师兄弟首先上场,施展罗汉拳,斗了起来。两人出拳虎虎生风,喝声如雷,你来我往,显是一套练熟了的对招。旁观众人见他们打得漂亮,都喝起采来。李画眉微笑而观,赵观望着她长长的睫毛,说道:“听说李大小姐身手不凡。在下没用得紧,手无缚鸡之力,看这些大哥们挥拳踢脚,似乎很厉害,但惭愧得很,我可不大看得懂。”

李画眉一笑,回头说道:“这些人都是花拳绣腿而已,没甚么可看的。江公子,你不懂武功么?刘家有位姓马的护院师傅,功夫很是不错,待会刘四少若让他出来献几手,才有些看头。你和刘四少相熟,或许可以请这马师傅教你几招。”

赵观摇头道:“我天生体弱,资质太差,甚么功夫都学不会的。我这便去催催刘四,要他请马师傅露个两手。”他在杭州城中小心隐藏身分,虽不愿让这美丽姑娘轻视自己,也只好装作不会武功。却听李画眉道:“不用啦。你瞧,马师傅便站在那边,我猜他就要上场了。”

赵观抬头望去,见一个铁塔般的秃头大汉站在场角,全身筋肉盘结,显是外家高手,正是刘家的护院武师马师傅。他手中持着一迭寸许厚的石板,待那两个练罗汉拳的师兄弟退下来,便走入场中,将石板放在地上,向四方团团抱拳,登时采声大动。待观众静下后,马师傅吸口气,拾起一块石板扔起,一拳打去,但听砰的一声巨响,那石板四散飞裂,已碎成十多块。众人拍手喝采声中,马师傅又扔起一块石板,伸腿踢去,将石板踢裂。接下来他又表演了手肘断石、指爪碎砖、铁头破石等。赵观心想:“外功能练成这样,也算不错了。但真要和高手对敌,他筋肉虽硬,却抵不过内家高手的掌力。”

他转头向李画眉看去,见她身边忽然多出一个高大的汉子,那人低头向李画眉道:“师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李画眉道:“我和江公子一块儿。”便替他们介绍了。那汉子却是她父亲的徒弟,名叫张磊,他向赵观粗声粗气地招呼了一声,便低头和师妹讨论马师傅的武功。过不多时,张磊抬起头,见赵观还站在旁边,冷冷地瞪他一眼,神色中充满了厌恶,摆明是说:“小子,你最好离我师妹远些。”

赵观见他师兄妹谈话亲近,冷落了自己,甚觉无趣,便走了开去。忽听内厅隐约传来一阵琴声,轻灵悠扬,极为动听。赵观在情风馆时常见姊妹们习练琴艺,知道这是一首极难弹奏的曲子《夕阳箫鼓》,当年即使在情风馆刘七娘的悉心调教之下,也只有青竹、落英两人能够演奏这首曲子。他被那琴声吸引,信步来到内厅门口,探头见厅中多是女眷,不便进去,便倚在门口观望。但见众女眷围绕中,一个妙龄歌妓坐在席上,一身淡红罗衫,低眉敛首,手中抚琴,朱唇微启,一边弹奏,一边唱起唐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歌声曼妙细腻,将这首古诗唱得轻灵婉转,情深辞切,一座无不动容。赵观更是惊讶,这琴曲原本甚难演奏,这歌妓竟能一边弹奏一边唱曲,且唱得如此高明,当真极不简单。他耳中听着琴曲,不禁想起童年时在情风馆中的种种往事,眼眶微湿。他凝目望去,想看清楚这歌妓的容貌,却被几个站起身鼓掌的听客给挡住了。远远只见那歌妓起身行礼,转入屏风后面去了。赵观微觉失望,侧头见司徒公子也站在门边聆听,便问道:“刚才弹琴唱曲的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司徒公子显然也是被琴曲吸引过来的,说道:“听说她是苏州人,刘四少请来府里小住,专给刘家老太太唱曲子的,想是今儿开宴,也请她出来给家中女眷献技。”赵观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她是老家苏州人。却不知是哪家院子的?”

第四十七章 歌妓奇问

那边大厅之上,马师傅表演完毕,观众喝采声如雷。李画眉回头去找赵观时,见他已不在身边,脱口问道:“咦,江公子呢?”

张磊对这个师妹钟情已久,听她口气若有所失,心中大感酸味,便道:“江公子走开了。你瞧,他在内厅那儿听一个妓女弹琴呢。”

李画眉转过头去,果然见到江公子倚在内厅门口,全神贯注地聆听琴曲,脸上神色如痴如醉。她走上几步,探头望去,一眼便见到厅中那歌妓姿色不凡,江公子显然不仅为琴声所吸引,更为这歌妓的姿色所倾倒。她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快,不自觉顿了顿脚,走了回来。张磊望见她的神色,心中不是滋味,却不知该说什么,便道:“师妹,这位马师傅的功夫不坏,但比你师兄还差上一截。我这便去露几手师父传我的武功,你说可好?”李画眉皱眉道:“这种场合,有甚么好炫耀的?”回身走开。张磊随后跟上,叫道:“师妹,你去哪里?”

李画眉甚觉不耐烦,回头道:“这儿热,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就回来。”径自走入后厅。

此时宾客不是在大厅看演练武艺,便是在前院戏台前看戏,后厅空无一人。李画眉独自在后厅走了几圈,只觉得心跳甚快,双颊发热,好一阵子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心神不宁:自她第一眼看见那江公子后,心头便感到一阵异样,这时与他分开,心下竟隐隐盼望能多看他几眼,多和他说一会儿话。方才她见到他痴望那歌妓弹琴唱曲,心中便不自禁感到一阵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