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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荒传说[校对版] 黄易 1760 字 2023-03-20

谢安淡然笑道:“支遁大师为何忽然大赞起我谢安来,谢安愧不敢当,自汉晋以来,名士辈出,何时数得到我。照我看大师是另有所感,对吗?”

支遁点头道:“听谢兄琴音,便知谢兄放达逍遥的外表下,内中却有一往深情,暗蕴着对长期内乱外患下的伤怀,尤以今夜的琴声为甚,不知是否正担心即将来临的大战?”说话时提起炉上提壸,另一手取起炉旁的两个酒杯,油然来到谢安对面坐下。

谢安从容道:“此战成败,已交给小儿辈去负责,我谢安再不放在心上。只不过际此大晋存亡一线的时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事。道穷则变,物极必反,此为天地至理,没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挠改变。”说到最后一句话,唇角现出一丝苦涩无奈的表情。

支遁提壸为谢安斟注热酒,道:“你说得潇洒。可是我却清楚自苻坚崛起后,你一直在准备应付一场像这样子的决定性大战,不但进行土断编籍,从世族豪强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揽大批丁口,俾得以成立北府兵。只不过你一向奉行黄老之治,清静而不扰民,故像善战者似无赫赫之功,其实是镇以和靖,御以长算,不存小察而宏以大纲,对下面的人施行无言之教,大巧若拙,岂如你所说的像没有干过任何事呢?”

又为自己注酒,续道:“从兴盛看出衰灭,从生机处察觉死亡,盛衰生死循环往复,一向如此,谢兄何须介怀?”

谢安举杯邀饮,两人一口气喝尽。

谢安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矫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刚才我抚弦弹琴,忽然想起自身所处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伤的忧思。”

支遁大讶问道:“何出此言?”

谢安却没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导到我谢安,每次推行土断,事实上都是要从世族的手上夺取土地和人力,而我王谢两家更为世族里的世族,大师说这是否非常矛盾呢?”

支遁明白过来。

晋室立国,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镇督军,种下八王之乱的祸根。而高门世族,则按品级享有占田荫客荫族的特权,即占有大量的土地和户口而免除国家赋役,土断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这种特权的重要措施,更是针对世族强占土地使问题更趋恶化的手段。

谢安沉声道:“东汉末年,先后有黄巾之乱和董卓之乱,天下群雄并起,互相攻伐,战祸连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经历二百年,期间只有我大晋曾实现短暂的统一,却只有三十八年,中土长期处于分裂割据的局面。八王之乱当然对大晋造成严重的破坏,可是比起因此而惹来各内徙胡族的作乱,仍算不上是甚么一回事,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损,相填沟壑,民不聊生,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兹者也。究其主因,在于门阀政治的流弊和胡族入主中原,我谢安身为世族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支遁道:“谢兄能对自身和所处的情况作出深刻的反省,大晋有希望哩!”

谢安苦笑道:“我正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而感触丛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无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玄侄身上,只看他组织北府兵,可知他是个敢打破成规,不理门第之见,惟才是用的人。可是现今形势分明,此战若败,当然一切休提,但若得胜,朝廷必会对他多方压抑,因怕他成为另一个桓温,威胁司马家的皇业,在这种情况下,玄侄能维持家族的地位已不容易,遑论针对时政作出改革。唉!大晋再没有希望了。”

支遁听得默然不语。

谢安忽然举手抚琴,清音流水般奏起,唱道:“为君既不易,为良臣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