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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弯着腰的姿势本已万分痛苦,更加残酷的是,他唯有一只足尖可以落地。这样一来,对于轻功还不够纯熟的夜里欢,最多只可坚持上一个时辰。果然时间一长,他的单腿就开始酸软抽筋,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用身后两根纤弱的拇指来承受全部身体重量。陆峰离开的时候曾警告过他,他的拇指若长时间用力支撑体重的话,就会被拉伤筋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那样的话,他将永远无法拿剑。

义父怎么还没有回来解救我?——被疼痛折磨的男孩开始害怕起来,害怕不能拿剑,害怕自己变成没用的废物……他在问自己,难道就因为一只兔子,义父真要毁了他?义父不是从死人堆中救了他的命么?“保全自己”也是义父教的,为什么如今要毁了自己的人亦是义父?

他苦苦地思索着,而在那双越发迷茫的黑眸中却找不到答案。

突然间,一阵燥热的气团冲入了洞中,带着蒸人的暑气。被折磨中的男孩心中一喜,费力地扬起酸痛的脖子,轻轻地唤了声“义父”。他的眸中跳跃着希望的光,嘴角挂着喜悦的笑,一张脸如雨后彩虹般得绚烂。然而,陆峰进洞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那纯真的笑颜僵死在了小脸上——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义父,孩儿……”夜里欢颤抖着小嘴。

“够了,你无须解释。”陆峰眼珠一瞪,直接把男孩说到嘴边的话用视线逼了回去,“要做一个杀手,就必须冷血,不能有感情,否则只会付上毫无意义的牺牲。欢儿,这次我对你很失望,竟然做出了替别人顶罪这样愚蠢的事,看来,我这三年的心血是白费了!”

“对不……”

“不用说那些废话!”陆峰再一次伸手堵回了男孩道歉的言语,冷冷地斥责:“我会让你记住这个教训,记住作为杀手应该遵守的规则——不能有爱,有爱,即是最大的错!”他沉如海水的脸上带着残酷无情的愤怒,仿佛捏着一把刀子要将男孩身体里所有爱的种子全部扼杀。

闻言,夜里欢震撼地说不上一句话,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假如爱即是错,那么他对妹妹的思念、对义父的感激,这些全部是爱,也都是错?

摇了摇头,陆峰转身,冷漠地对男孩下了最后的判决:“我会让你记住这次错误,你会为之付上一辈子的代价!”

看见义父绝情的离去,吊在绳索上的男孩心死地闭上了眼睛,他明白了这次的代价是什么,便不再多考虑那即将废掉的手指,也就不再害怕了。

然而,他的内心却在疯狂地挣扎着,他始终觉得自己的那份爱没有错。他关心别人,也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温暖的,就像义父会在他垂死的时刻向他伸出援手,告诉他——救人,也要先保全自己。可是义父却说那是错了,那义父不是等于否定他自己么?况且,义父为什么要将他们几个孤儿捡回来抚养,难道真是如义父所说只是养了几个杀人的工具么?他不信,他不信,他爱着那几个和他在天神教一起洒血洒汗的兄弟,更爱着他的救命恩人——义父!

那么就是说,爱是没有错的?不,是错的,错的!义父说了错就是错的,因为义父不会有错……他的思维混乱起来,像是一团麻绳缠在了一起,毫无头绪。尽管他明明清楚那麻绳中间有许多打不开的死结,却仍不甘心地去解,结果只是越理越乱,令那心灵和身体的双重痛苦交织在一起,如潮水般地涌上他虚弱不堪的形骸……

袅袅的烟气在阴晦的山洞中飘散着,如丝绸般地化开。渐渐地,男孩从巨大的痛苦中解放出来,流干了委屈的泪,放开了紧拧的眉,松开了咬烂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