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客叹道:“也罢,人死之后万事空,什么名节情爱,都已是过眼云烟。好,你竟想知道当年之事,我便告诉你罢!不错,当年是我失手伤了她,但我并没有骗她。其实你东去扶桑之后,我并没有与碧衫相恋——”将如烟旧事细说了一遍,道:“三十年前,我才得知事情真相,但一切已无可挽回。我一怒之下离开问心去追杀叶护花,一直追了三十年,才于数月之前将他诛于剑下。我本想去找碧衫了结旧事,不料等我赶回,才知她练功时受到意外打击,已走火入魔亡故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她。”

冷碧箫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三十年,哼,你既不爱碧衫,你真舍得为碧衫付出三十年的代价?你真受得抛妻别女三十年的痛苦?”

“我并没有骗你,”伤心客淡淡道:“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说这些并不是定要你相信,一是不想你去与冷香宫为敌,二是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冷碧箫道:“那好,我且问你,你倒底有没有爱过碧衫?”伤心客默然半晌,道:“我很喜欢她。”冷碧箫目中射出咄咄逼人的冷芒,厉声道:“我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伤心客道:“不爱。”未料他竟答得如此干脆,冷碧箫怒道:“你——”

“我虽不爱她,但我尊敬她,欣赏她,”伤心客缓缓道:“她虽然性情偏激了些,却是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是个世间罕有的奇女子。”

冷碧箫看着他,目中坚冰一点点融化,良久叹息了一声,已是怒意全无:“你说得不错,她的性情是有些偏激,但不愧为一个好女子。只可惜,如今她的尸骨都已化灰,归于尘土。你能为她付出三十年的时光,也不枉她如此刻骨铭心爱你一场。只是,碧衫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伤心客黯然道:“那孩子就是十七年前在断魂崖自尽了的叶秋烟。”冷碧箫惊道:“什么?那刚才那酷似叶秋烟的少女是——”伤心客道:“她就是秋烟的女儿。”冷碧箫怔住:“好险,我险些就伤了她了。幸亏你及时赶到。”忽地,他目中又射出逼人杀气:“秋烟为什么会自尽?”

伤心客叹道:“这也是一场误会。”把其中阴差阳错讲了一遍,道:“当萧雨飞去退亲,碧衫才发现自己弄错了,一气之下才会走火入魔,以致伤重不治。”

冷碧箫陡然听说了这么多秘事,怔怔地出了许久神,才道:“秋儿现在如何了?她倒底爱的是谁?白无迹还是萧雨飞?现在我就她这一个亲人了,她即便要天上的星星,我也须得为她去摘。只要能让她快乐,我再所不惜。”

伤心客道:“萧雨飞是当局者迷,难道你这旁观者也不清么?适才那般危急之中,她对谢谨蜂说的话最能体现她的真实心意,你难道没有听见?”冷碧箫道:“她说她只爱萧雨飞,可是,那晚我曾亲眼见她与白无迹——”

伤心客道:“你一点也不了解她,这些年我虽为了追杀叶护花,在外漂泊不定,但我却一直关心着冷香宫,每年都要暗中潜回宫中窥视,对这孩子的情况,我很了解。她对白无迹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爱。只不过她生性善良,同情白无迹的处境,又感激白无迹的深情,所以才会惹人误会。”

冷碧箫放下心来,目中露出一丝笑意:“既是这样就好,不然我可难办了。萧雨飞这小子不错,和她倒正是一对儿。现在萧雨飞已落入聚雄会手中,我需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才行。只是,我多年未回天山,天山派人才凋零,日渐衰微,我义父义母已年过八旬,疾病缠身,我又需尽快赶回天山去——”

伤心客道:“你放心地回天山去吧,这边有我呢!别的不说,萧雨飞可是我的亲外孙,我岂不比你更着急?”冷碧箫点点头,道:“好,看在萧雨飞的份上,过往之事,我就不再提了。既然我们要做亲家,就只好先把旧怨一笔勾销。告辞!”

伤心客目送冷碧箫远去,在草地上坐下,回想自己这一生遭遇,心下甚是怅茫。小河无声流淌,萋萋芳草在晨风中微动。薄薄的晨雾浮起在草地上,朦胧如烟。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从薄雾中缓缓走了过来。伤心客猛地回头,低叱道:“谁?”

晨雾中走来的竟是一个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姑。她虽风韵依旧,一双眼睛却已含满沧桑之意。伤心客已呆住,颤声道:“你,你——怎么来了?”宋问心的清眸已红了,低声道:“是,我来了,我正四处寻你,不料中途接到啸天飞鸽传书,要与我商量要事。昨晚我才匆匆刚到苏州。秋儿一夜未回,我很担心。一路寻来,正好碰见了她。她说有一个自称伤心客的人救了她,我仔细一问就知道,是你来了。”她的声音在微颤,目中有泪光闪动。

伤心客目中也露出激动之意,却笑了笑,淡淡道:“只可惜你错了。我已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人。”他慢慢站起,背转身沿着河岸缓缓走去。

宋问心呆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没有阻拦。只因她知道,自己纵然拦住了他的人,也挽留不住他的心。他的心便似这河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她目中已有泪流下,喃喃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已三十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这三十年的痛苦折磨,还抵不过我所犯的过失么?你这三十年,又过得快乐么?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