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的第四天,林霰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开始不停地出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又过一天,林霰全身骨头开始疼痛,他没有醒过来,但眉头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这种疼是林霰很熟悉的感觉,过去这十年,他的身体很多时间都伴随着一种砭骨的痛,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忍受。真正令他难以支撑下去的,是他的梦。他在不停重复着做同一个梦,梦里他的父亲被敌人斩首,兄长被乱箭射杀,母亲为了救他转身赴死,溯望原上血流成河,十万冤魂攀附在他身上,此起彼伏的对他说:“活下去”。
太痛了,林霰觉得生不如死。
他跑向自己的父母,跑向他的哥哥,跑向并肩作战的同袍,痛的连面容都扭曲了。
“爹!娘!”林霰撕心裂肺地喊,“带我走,我不想这么疼了!哥,救救我!我好痛!”
可是走在前面的人不曾回头。
雪地上蜿蜒出一条血路,林霰跪在那里,四肢百骸透着刻骨寒意,那些寒意像刀一样,钻进他的骨缝,往灵魂里扎。
“我受不了了……”林霰从不曾示弱,极少喊疼,这是第一次,他如实地坦诚自己的感受,痛到不愿意再忍受,“我真的……太痛了……”
巨浪般翻涌而来的剧痛淹没了林霰,他崩溃地乞求着:“娘,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林霰好像终于可以放肆说出自己的感受,他侧卧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说胡话,汗和泪披了一脸,整个人都湿透了。
霍城始终陪伴在林霰身边,几天下来鬓边白发丛生。
赵韵书劝霍城去休息,霍城坐在那里不说话,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只是很随意地坐着,可朝下的嘴角出卖了他。
霍城活了这么多年,心惊肉跳的次数不算多,这几日却一直没有平静过。
他给林霰擦汗,擦完之后就握着他的手,做父母的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霍城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再听到的就是不好的消息。
符尘急匆匆的,不知从哪里来,跑的满头大汗。他手里逮了一封信,气还没喘匀就急忙塞给霍城,断断续续地说:“信,爷爷……霍、霍将军寄来的……”
那是霍松声刚抵达溯望原时写给林霰的家书,辗转多日,竟然才送到长陵。
霍城连忙拆开,刚看了个开头,便拍拍林霰虚握着的手:“庭霜,松声给你写信了。”
昏睡中的林霰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很迟钝,他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无法自拔,此刻听见霍松声的名字竟然条件反射地动了下手指。
信写的并不长,没有华丽的辞藻,短短两行倾注了霍松声全部的想念。
信上说:“今晨抵达漠北,溯望原一如往昔,庭霜,我在这里等着你。”
霍城念完,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保持着提着信纸的姿势,良久,将信折好压在林霰枕边,然后很轻地说:“庭霜,睡够了就起来吧,松声还在等你。”
林霰腥风血雨的梦里忽然清明起来,他的天空一碧如洗,雄鹰飞过连绵的山川,青绿色的草原上烈马奔腾。
“庭霜!”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林霰回过头,霍松声从很遥远的高坡上俯冲而来:“庭霜!过来!”
林霰怔然望着他,见霍松声弯下腰,一手拽着缰绳,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来:“上来!我带你跑马!”
“跑马……”林霰喃喃重复,“我不会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跑马了。”
“没关系!”霍松声不容他拒绝,一个用力将林霰拉上马背。
风大了起来。
霍松声紧紧拥抱着林霰,带他感受草原上无边无际的风。
“庭霜!”风太大了,霍松声不得不提高嗓音,每一声都撞击着林霰的鼓膜,迫使他的心脏不规律的跳动。
“你是我的!”霍松声说,“我不会放你走!”
蛮横的话语在风中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