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温从简和梁舒下火车后直接来的箭馆,温随已经提前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再见面,那对夫妻似乎变得更憔悴,梁舒瘦了很多,兴许有穿厚衣服的缘故,但眼窝那尤其明显,温从简也是。

一切仿佛回到最开始,久别重逢,充满陌生,对温随而言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梁舒始终怯怯地,很想靠近温随又不敢靠近的样子,这回她倒没怎么关注席舟。

温从简坚持请席舟和郑许然吃饭,说必须要好好感谢。

这顿饭大家话都很少,连郑许然这么聒噪的都有点闷闷不乐。

他说,“我还挺舍不得小随的。”

温随和席舟同时瞥了郑许然一眼,两人视线在半空相遇,席舟怔了怔,迅速收回,温随不知他躲什么,可也多少不是滋味儿。

分别来得突然,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突然也好,缓慢也罢,是借住就总有一天要走的。

后来温随只跟席舟说了句再见,就和温从简他们离开了。

回到家,并没怎么逗留,重新整理箱子替换衣服用品,他们马上又出发去机场,准备到南方的海边过年。

温随这次记得带上席舟送他的那本书,收拾的时候他还看到那瓶钙片,想起今天早上自己把东西往里放,漏了这个,席舟拿过来,说本来就是买给他的。

然后他又送他一个空的玻璃瓶,还叮嘱,“愿望很珍贵,不要随便兑换。”

“之前那个作废了,重新攒,承诺在我这里依然作数。”

傍晚,席舟在厨房做饭,忍不住心里想,今天该做点什么。

温随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不喜欢的怎样才能做得他喜欢,从前队里的营养师都是怎么做的。

后来走进温随住过的房间,床单被罩已经换下来,早上温随自己拆的。

那孩子很讲究,他还想给他洗干净,席舟没让。

现在它们整整齐齐叠在床边,占据一角小小的地方,似乎除了这个,其余什么都没改变。

席舟考虑是不是要像原来那样蒙上白布,拿出来的时候又犹豫了。

先放几天吧,他想。

飞机上三个小时,下午还在沣市,夜里就到了海边。

办入住、吃饭、收洗,温从简安顿梁舒睡下,走出来悄悄掩上房门。

但温随注意到,他还是留了个缝,从这边坐着可以随时看到里面的情况。

为人父母,莫名其妙消失两个月,让孩子寄宿在别人家,除了电话基本等于不闻不问。

这事也就温随,尚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但温从简到底还是该给个解释的。

“小随,爸爸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不得已瞒了你很多事,因为你突然失忆,我跟你妈妈确实想将错就错,那些不太好的事情没跟你说,私心里并不希望你想起来。”

温从简顿了顿,两手握拳攥在眉心,长长吐出口气,才缓慢而艰难道,“你妈妈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抑郁症。

温随想到那天在家看到的药瓶,他后来保存了一张照片,用app扫过也了解过。

这很明显,只是真的被告知梁舒是抑郁症时,温随竟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尤其温从简说她,很严重。

他能这样讲,恐怕实际情况比很严重还要再高一级。

“这些年来你妈妈一直靠药物维持,我们都以为渐渐已经变好了,但你出事的这几次令她受到很大的刺激,尤其是最后学校那回,她看你满脸是血被推进治疗室,彻底崩溃了。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没顾得上留意你妈妈,她差点……”

仿佛又回忆起当时那幕,温从简摘下眼镜,眼

里仿佛漫上层水雾,他用力按了按眼睛,语调有些哽咽,“她差点就从旁边的窗户上跳下去了。”

“……”温随万万没想到,他不由地抬眼望向门后,女人安静地睡着,面容在暗处微微发青。

一截苍白的手臂露在薄被外边,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其实那天把你托付给小席后,我跟你妈妈就没上班了,我们辞了工作,你妈妈已经严重到根本没办法正常独立生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杀,用尽各种方式自杀。”

温从简转动手臂,将衬衫的袖口掀起来,温随发现上面横七竖八的印子,明显是刀伤愈后的痕迹。

“最严重的时候,她都不认识我了,或者说她认识,但也控制不住自己,遇到谁阻止她自杀,她就要伤害谁,我只能在疗养院陪她,靠外力帮她镇定。”

温随受到的震撼太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勉强才能发出声音,“那她……现在好些了吗?”

如果不是好些,他们应该不会决定来接他的吧,温随侥幸地想。

温从简点头,却又摇头,“医生说这种病说不上来,你妈妈的情况太严重,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就会被点着,要想彻底治愈需要花很长时间,甚至也许是,一辈子。”

最后三个字出来,沉重到温随心头都是一惊。

“不过也没那么悲观,”温从简似乎怕温随有压力,“你妈妈最近确实好多了,我们从疗养院出来,已经去了几个地方,医生说离开固有的生活环境对你妈妈有好处,所以这回过年我也想着,来海边散散心,她冬天有咽炎,海边的气候对身体好。”

温从简明显是在强颜欢笑,两个月不见,这个男人背已微驼,原本合适的镜架框在他脸上,都显得有些松垮,好像瞬间老了许多岁。

看得出,为梁舒的事,他辞掉工作一直陪伴,光看他手臂上的伤,就不难猜到这段时间是怎样渡过。

“爸,你辛苦了。”温随也不知自己怎么,说了这么句话。

温从简愣住,显然也出乎意料。

父子俩相对无言,半晌温从简说,“等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恋爱,结婚,你就知道了,爸这不是辛苦,是虽苦尤甜,只要你妈在一天,我做什么都还有动力。”

温随确实不知道,他不懂的太多,但他的的确确在内心里对这夫妻有了更深的体会。

生活太沉重,温从简面对儿子,从前需要苦苦隐瞒、如今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想换个轻松的话题。

“其实一开始我追你妈追得真是千辛万苦,到终于能跟她结婚,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可后来夫妻间柴米油盐,前半辈子一晃眼就过去了,我忙工作忙论文忙职称,却越来越疏忽了她。”

温从简拍拍温随的肩,“总算爸还有点辞职的底气,好歹快五十的人了,你放心,你上学结婚的钱爸都给你存得好好的,不会因为爸辞职了,就短了你的那份儿。”

“我……”温随真的没想这么多。

温从简理解地点头,“爸知道你,我家小随可没那么多心眼儿,爸只想说,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你妈妈是你爸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是想让你知道,爸妈对你照顾不周,没尽到责任,不是因为不惦记你,你妈妈不知道有多惦记你,但她不敢惦记,她知道她的爱太偏执,她需要放开你,也放开她自己。”

温从简说着,强迫自己笑了一笑,“你放心,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老两口就是吃吃喝喝走走玩玩,舒舒服服地过了。”

轻松愉快似的,一点也看不出他心里装着多少沉重。

日升月落,夜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