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药方

金秋时节,第九生产队全力投入到鸡瘟防治和生产之中。

各家都分了工,一部分人把主要精力放在鸡上,一部分人忙着收地里的粮食,挑弯了扁担、磨得肩膀处的衣服都破损,才将一筐筐沾着汗水的红薯、一摞摞金黄的玉米挑到队里

只有年春花家,所有人都好似不管家里鸡的死活,全家在地里洒着汗水。

就连要奔去学鸡瘟防治的白佳慧,都被年春花一会儿借口递把锄头、一会儿让她送个水,反正就没个消停时节,一定要她在地里才肯罢休。

白佳慧被磨得太阳底下来回跑,嘴唇焦干,跑半天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没力气抵抗婆婆作妖,也就跟着在地里上工,让年春花顺了心。

地里。花生地已经又干又硬,要花大力气才能锄开。

地里的男人们卖着力气,有的闲暇间隙抽点叶子烟,楚志平、楚志茂拼了命的干,楚志业吊儿郎当的,但也没人太说他的不是。

几个叔伯辈的看几兄弟卖力,锄着地靠近他们,低声:“二娃、娃。”

楚志平二人抬起头来。

刘二叔嘬了口叶子烟,压着嗓音:“你们干活倒是卖力,但粮食都是队里的,我看你们全家都来地里了,再怎么也该留一两个人照应家里的鸡。自己的和队里的……不可能完全不要自己那头吧。”

刘二叔这话说得是掏心掏肺,要是换一个人,他可不敢说这种话,担心出问题。

楚志平也知道刘二叔说得对,可是妈……唉,他面露难色,都不知道怎么说。

刘二叔旁边的大爷点点刘二叔的肩膀,给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和楚志平二人说这些。

刘二叔冲张大爷摇摇头,用手颤巍巍裹着旱烟:“我当初和根,那是一起玩到大的交情。根走得早,我肯定要提点下小辈。”

张大爷见他轴得很,不得不道:“你给他们说了没用,年春花让福团喂家里的鸡,说是凭借着福团的福气,她家的鸡就不会得鸡瘟。你去瞎凑合什么啊?”

你老刘以为是提点别人,别人指不定以为你妒忌她家的福气呢。

就说那白佳慧,多好的一个儿媳妇,为了家里的鸡拼命争取,反而被年春花打了一顿,脸上脖子上现在都有痕迹呢,今天走路都低着头躲着人。

张大爷把着锄头,老眼昏黄地扫过楚志平人,不是他说,他真瞧不起这个男人。

白佳慧是个儿媳妇,说得不好听点,只能算半个楚家人,都敢顶着年春花的胁迫争取,你们这个当儿子的是死了吗?

刘二叔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见楚志平等人不反对,佐证老张说的是真的后,刘二叔都忘了抽烟,烟火掉下来差点烫了自己的脚。

他踩灭烟火,讷讷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道:“……咋那福团,比给祖宗烧香还管用?”

他每年中元节给祖宗烧香都没这种奇效啊。

刘二叔一脸的疑惑,和楚家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咋不知道年春花啥时候变傻了呢?

楚志平等人恨不得把头埋进花生地里,楚志业倒是懒懒把着锄头:“叔,福团确实有福,妈说得不错,您啊,就放一千个心吧。”

他指指地里地外的楚家人:“叔,你看见没,这次我家全部上阵赚工分,年底结算工分时,你们就知道我妈的英明了。”

刘二叔露出一言难尽的脸色,平时不知道卖力赚工分,偏要在这个时候耍小聪明。

鸡要是死了,是你这几天的工分能弥补回来的?

张大爷连忙拉着他走远一点,这楚家神神叨叨的,感觉和他们讲什么话都讲不通顺。

就年春花那样还英明呢?就她那样,就跟被福气侵蚀了脑子一样。

不只刘二叔和张大爷避讳他们,在各地里收庄稼的队员们哪个不知道昨晚年春花家发生的事儿?

都在明里暗里的笑话。

有的说年春花中邪了,有的说他们一家子都是蠢货。一个年春花糊涂,你个儿子也糊涂?

有的想到陈容芳家的鸡生了病,愣是靠着精心照料,一只鸡没死,再想着年春花家明明这么好的条件,却连预防鸡瘟都不愿意,这个差别,真是太大了。

有队员悄悄道:“诶,你们说,春花儿不待见容芳,是不是嫌容芳太聪明了?”

另一个队员居然真思考了一下:“有可能,但谁也不可能有年春花蠢吧,靠着一个七岁小孩儿喂鸡就能不得鸡瘟?她到底咋想的?这不是脑子进了水,是脑子进了屎吧。”

“其实你说这事儿也怪,福团去了她家后,她家也一帆风顺,但怎么一家人就闹得鸡犬不宁的呢?白佳慧都和她吵几架了。”

说话的那个婶儿就叹气:“你还不知道春花儿的性子?还不是一个福字!觉得其他人都没福团有福,心太偏了,一家人怎么可能不闹?我看,她早晚把她儿子的婚姻给搅黄了。”

人的心,偏得过了,被剥削欺负的那头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暗处的年春花听得这个气啊。

她才不会搅黄儿子的婚姻,她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等以后,哪个儿媳妇看见家里有福还舍得走?

年春花也不是一定要偷偷听别人说自己闲话,但今天溜达到哪儿,哪儿都在说这个事儿,一些人见到她就不说了,她在心里猜反而更不是滋味儿。

年春花哪里不知道让一个七岁小孩儿喂鸡就不会得鸡瘟的事儿很傻,可关键是,那个人是福团啊。

年春花活了两辈子,对于福团的福气,那是深有体会。

就说上辈子,多少和福团作对的人自以为稳操胜券,可最后福团的福气实在太大了,任那些人做了再多准备,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次年春花不让白佳慧去学鸡瘟的预防也是一个道理,她笃定福团一定会成功,正是让福团立威的好时候,更不会让白佳慧来抢福团的功劳。

只要大家都知道福团的大福气,那家里、队上都太太平平,所有人都会说她年春花英明,家里自然而然就会拧成一股绳了。

年春花委屈死了,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的苦心,气得她把锄头放下,在地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另一边,秦老师也加入了对此次鸡瘟的研究。

这次鸡瘟来势汹汹,非常离奇,秦老师和钟大夫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这次鸡瘟真的很特殊,他们在两种病中间犹豫不决。

秦老师甚至想解剖一只死鸡,可埋进去的死鸡生产队不允许再挖出来了,现有的病鸡……别人也舍不得让他杀。

那么,弄清病鸡之前的症状就非常重要。

陈容芳家的鸡整整得了七天的病,刚好是一个周期,秦老师就想问陈容芳更细致的状况,但陈容芳实在太忙了,于是一直帮妈妈分担的楚枫、楚深就派上了用场。

到了安静的借阅室,秦老师打开灯。楚深艳羡地看着明亮的灯泡,他多想家里也用得起电灯,不再用煤油灯。

秦老师道:“说一下你们最早发现的那只鸡的病状。”

楚深是个男孩,有力气有勇敢,却没楚枫细致,楚枫清清楚楚说出来:“怕冷,不吃东西不喝水,鸡颈缩着,走路奇怪,拉稀。过了几天后拉出绿色的粪便,鸡脚上有斑点。”

楚枫想了想:“我们有把刚染病的鸡专门关在一处地方,老师你可以去看。”

秦老师笔尖一顿:“你们还这么小,就这么了解这次鸡瘟?”想到自己觉得聪明,大有可为的福团却一问不知,秦老师的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楚深有些骄傲:“那当然,我和妹妹全程都在帮忙。妹妹说,既然鸡瘟今年能发生,明年就也有可能发生,我们必须要足够了解,才能保护家里的鸡,替爸爸妈妈分担。”

楚枫眼眸平静明亮,七岁的小孩,因为太累憔悴了许多,但眼里的淡然自若,如初生的明月。

秦老师这一刻可不管他一碰见这两个孩子就有的淡淡不喜了,常言论迹不论心,这两个孩子无论是做事还是初心,都太优秀。

秦老师道:“好,你们带路,我这就跟你们去。”

病鸡,就是最能说话的证据。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福团抱着昨天的英语书,福娃娃般探了一个小小的头进来,奶声奶气道:“秦叔叔。”

看见一旁的楚枫、楚深,福团手足无措地捏了捏英语书:“枫姐姐、深哥哥……”犹豫着说,“我不知道你们也在这儿,我一会儿再来?”

楚枫摆摆手,示意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