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如刀绞。

大军班师回朝,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更有人早早就在附近的酒楼预定了位置,便是为了能够在那一日目睹皇帝皇子们的尊容。

九门提督并着各路统领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列里,能够入皇城的,自然不会那么多,然此刻也是知道,京城就在眼前,一个个精神抖擞着。

太子和大皇子骑着马,正随侍在康煦帝的御驾左右。

允礽的指间捏着一封信。

大皇子的视线遥遥地望来,看着太子漫不经心地撕掉那封信,然后揉成团,忽而吃了下去。

大皇子瞪大了双眼,看着太子的眼神横竖都是“你疯了”,允礽朝着他微微一笑,双/腿一夹马腹,座下黑马就更加溜溜达达地跑起来。

允礽朝着身后跟着的侍卫勾了勾手,两个贴身侍卫立刻跟了上来。

太子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地吩咐下去。

而后,又操控着马匹更加靠近御驾,屈指敲了敲车厢,然后掀开车帘伸了个脑袋进去。康煦帝头也不抬地说道:“保成,闲得无聊了?”

太子朗声笑道:“阿玛,这可正是相反,根本不会再无聊了。”

康煦帝品出太子的言外之意,挑眉看向太子。只见允礽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康煦帝的脸色不变,却是朗声笑了笑。

“这个消息……是阿珠传回来的?”

太子不满地说道:“阿玛怎么最关心的却是这个?难不成不是自己的安危?”

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朕这不是相信阿珠的能耐?”

“敌在暗我在明,阿玛,还是小心为妙。”

允礽难得语气这么严肃。

康煦帝笑吟吟地摇头,“论安全,朕在这,便是最安全的。保成,莫要担心。朕倒是想和他们会上一会。”他摩/挲着扶手,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看朕这个真龙天子,到底,会不会真的被他们所杀。”

太子毫不留情地戳破:“阿玛没那么生气,只是因为提前发现罢。”

“那自然。”康煦帝大笑,“不过,你给朕上来。叫保清也回去马车上,莫要肆意胡来。”

太子想了想,将康煦帝的命令传达出去后,自己上了皇帝的御驾,将如今京城中的部署还有现在情况告知康煦帝。

皇帝若有所思:“他们在阿珠的身上,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皇帝自然不会不相信。

一来这个事是假的,倒也是无妨,顶多就是闹得有些人心惶惶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戒备便是首要的事。

贾珠是皇帝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的脾气也有了解,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比不上您。”太子干巴巴地说道,“这一回京城,就送给您一份大礼。”

康煦帝:“礼物有惊喜才能够,只惊不喜,那算什么礼物。”

在康煦帝的默许下,太子的命令很快传递下去,原本稍显松懈的气氛又变得警惕起来。

康煦帝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的安危不上心,尤其是听完了贾珠在信中所讲述的各种奇怪的境遇后,皇帝感慨地说道:“以阿珠遇到怪事的次数,怕是往后都不能放出去了,说不定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太子深以为然。

阿珠身上奇奇怪怪之事,这细数之下,可和他身上发生的,可没少了多少。

如此看来,阿珠还是呆在他身旁,方才是最好的。

纷涌而来的人群里,许峰与小五都在靠近城门口处,这人群之中,莫说要发现他们的行踪,哪怕是他们自己人要找到自己人的踪迹,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许峰遥遥地朝着小五看了一眼,小五回以眼神暗示,这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哪怕是秋高气爽的八月,这么拥挤的人潮,肉贴着肉,都快要闷出汗来。街道两侧的酒楼客栈上,可都挤满了人,那些自诩身份高贵者,可不还是得屈尊来这,方才能看到一星半点。

自古以来,凑热闹乃是人的天性,少有人能克制这份喜悦。

这份压力给到了九门提督与各处负责守卫的士兵身上,生怕闹出什么踩踏事故,愣是牢牢地将蜂拥来的人潮护在两侧。

某一刻,这般纷纷吵闹忽而静止下来。

无需言语,他们都感觉到了地面微微震动的声音,下意识看向城门口的位置。

在看到第一个人,第一处车驾时,轰然爆发出来的声音,好似无数个体的声音汇聚在一处,那尖叫和呼唤经过层层的保护落到耳边,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眼。

这是何等盛大的场面。

哪怕原本被告知了会有刺杀的大皇子,在跪坐在车驾内时,都忍不住为那声音侧目。

他盯着那隐隐绰绰的车帘外的人影。

那些扭动的肢体和喧闹的声音,让大皇子的情绪好像也被传染了一般,他不自觉握住了手中的佩剑,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也蹦出了青筋。

那是激动。

更是无法遏制的冲动。

无数人呐喊,崇拜,为之疯狂,那些排山倒海压下来的情绪,会让人无比满足,仿佛被捧到高处。

这一刻,允禔猛地品尝到了野心的味道。

不再是一墙之隔。

不再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布。

他看到了那登天梯的阻碍,也意识到欲/望的滋长是无法控制的。

当人品尝过这种滋味后,想要再冷静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允禔狠狠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而后突然拔剑出鞘,在左手划拉开一道口子。

割破表皮的刺痛,让允禔被迫冷静下来。

贴身太监吓得尖叫,猛地扑过来,“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奴才去叫太医过来,您且等等……”

“不必。”大皇子的脸上露出厌倦的表情,摇头说道,“不许叫任何人知道。”

他将佩剑放在一边,然后自己翻箱倒柜,找出了止血散和纱布。

允禔不肯让人帮忙,自己咬着将那道伤口给缠起来。

他明知道,在危机有可能到来前,应该全神贯注,做好准备面对危险的困境。

然他若不这么做,怕就要面对更大的困境。

允禔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冷静重新回到他的头脑,令他的呼吸不再急促,甚至还能分神思考……

倘若他都这么冲动起来,那太子呢?

他犹如此,那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又会如何?

御驾内。

康煦帝并未让人阖上窗门,于是秋风便偶然卷起车帘,叫远处的百姓能够看到帝皇若隐若现的真容。

太子跪坐在皇帝的对面,低垂着头,看着一盘未尽的棋面。

那是上次太子陪着康熙帝,却还没下完的一盘棋。

康煦帝偶尔还会看向外面,可允礽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沉思了片刻,甚至还捏了一颗白子,将原本还没走完的棋路给落下。

皇帝听到细微的咔哒声,下意识看了过来,发现太子居然还在走棋,“保成,这外面等着的,可也有不少,想要看到储君的。”

允礽平静地说道:“阿玛,这不也看到了吗?”

他就坐在这里。

又没躲着,也没遮掩。

若真想看,也不是看不到。

康煦帝扬眉,“你知道朕说的是何意。”

康煦帝不下,太子就自己拿了黑子,自己和自己下,“这声音听着热烈,瞧着也热闹。”

康煦帝将太子手里的黑子夺走,下在了右边的位置,霎时间就将太子原本想出来的白子生路给将死了。

太子也不恼,他摸着白子,将思路换过来,继续思考这要怎么下。

“阿玛为何生气?”他笑,“难道阿玛是生气孤没野心?”

太子赤/裸裸地将这句话说出来时,梁九功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今天赵昌那家伙死哪去了?

光他一个在这受罪是吧?

康煦帝不语,太子便继续下棋,说出的话,却稍显犀利,“阿玛,您这般,就有些过分了。自古以来,若是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岂非太贪心了?”

“保成说朕太贪心?”

“阿玛不是贪心吗?”少年太子,或者,应当说已经是青年了,他终于落下白子,将那大片棋子由死转生,而后笑盈盈地看着康煦帝,“阿玛,若孤表现得太内敛,便觉得没有野心,失却了锐气。若太过积极进取,或许又会觉得遭了威胁,令人不喜。”

每一句话,都当显得心惊肉跳。

“阿玛,我,说得不对吗?”

一时间,外头的嘈杂与热烈伴随着风声传入御驾,然这座内,却是鸦雀无声。

仿佛,就连呼吸声也无。

太子长大了。

康煦帝想。

连一些当说不当说的事,都想得无比透彻。

他身为皇父,在此一刻不答,除却涌现上来的恼怒外,比之更快的,却是欣喜其长成的姿态。

就像是自己亲手栽种了一棵小树苗,细心呵护了十几二十年后,总算看到它扎根到深处,亭亭如盖,连枝叶都带着鲜嫩的生机。

尽管在养育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困苦与麻烦,哪怕树苗长大后,便会无意识开始争夺土壤的庇护,会开始入侵其他领域。

然在那一瞬,看着它立在那处,心中便有无法压抑的自豪欣喜。

康煦帝的心情微妙。

说生气,有点;可要发作出来,也未必。在恼怒外,还有隐秘的愉悦。

这复杂的情绪,令康煦帝面无表情起来。

这天家父子对话,时不时就是一个暴雷,当真令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