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两位少年共骑一马,看着虽有些奇怪,到底年纪不算大,再加上身后跟着侍卫风驰电掣,一时间闪避开的人无数。

贾珠在风声中无奈说道:“保成,莫惊了人。”这速度够快,他只觉得自己一张开嘴,便灌满了风。

允礽放缓了马速,冷冰冰地说道:“这道上本就不该有人。”

这附近是官道,太子带人直冲到这里时,还挤在道上的人纷纷闪开,不过因着速度不算快,到底也没碰到人。

不过,倒是有不少人随着声音看来,发觉了马背上的人。

贾珠遥想着方才传来的喧哗声,怕也是这位殿下赶来的缘故。太子天性张扬,少有收敛之时,今日出宫在外,怕是过些时候,消息便会传回宫中。

他不知殿下打算去何处,但见太子径直带马往前走,到底是一句话都不说,挺直了背坐在马上。

半晌,太子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松了松,往后抓住贾珠的背脊,“这般僵硬作甚?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贾珠的后背猛地一僵,只会比之前还要发麻,他含含糊糊地说道:“殿下莫要乱来,我只是怕累到殿下。”

“乱来什么?”允礽好似是听不清楚,又仿佛是故意,又在贾珠瘦削的侧腰上抓了两下,“阿珠绷得这般紧,不正是很僵硬吗?”

贾珠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一声尖叫差点就跑出来,得亏是他拼命忍住,这才没彻底丢脸。

他微微仰着脖颈,硬是将声音吞下,颤抖着说道:“……殿下,保成,我,我怕痒……别闹了……”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话里的笑意,那都是被逼出来的颤声。

允礽是知道的。

贾珠怕痒。

从前允礽与他玩闹,便发现了阿珠这个小秘密。

按理说,阿珠都这么可怜,他理应松手。

可是允礽不想这么做。

他一只手搂过贾珠身前,攥住边上的缰绳,几乎是一个将身前少年拥抱在怀里的姿势,而后,那只松开的手,依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阿珠的腰间。

小太子慢吞吞地说道:“阿珠是真的怕痒吗?我瞧着,或许阿珠只是不想与我亲近,刻意隔开这距离吧?”

贾珠呜咽着,喘息了起来。

他的脖颈纤长漂亮,白皙的皮肤绷紧,隐忍地吐息,“……殿,殿下……这别,要是都,摔下了……哈哈哈……殿下,求你了呜,不要再……”贾珠是真的怕痒,就连寻常有人为他更换衣服,取着腰带在他腰间围上,都会叫他瑟缩起来,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这便是他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万事亲力亲为的原因之一。

眼下被太子突然来这么一出,当真是恨不得滚下马去,喘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贾珠的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发出难以压抑的笑喘声,显然已经是怕痒怕得没办法。

这昂起的脑袋在某一刻卸了力气,往后软倒在允礽的肩膀上,一手轻颤着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往后,死死地攥住太子的手腕。

可笑得乏力,已是叫贾珠的手指都泛着软,根本没有力气去拉开允礽的手。

只消太子这么轻轻一抖,便能轻而易举地将试图阻止的手指给挥开。

半晌,那只肆无忌惮的手总算停歇下来,缓缓地蛰伏在后腰眼处,热乎乎的暖意从秋衣还算轻薄的布料里传来,叫贾珠原本都随着动作软化下来的腰身又忍不住绷紧。

“阿珠很难受吗?”允礽轻轻地笑起来,“可我也没做什么呀。”

贾珠气得恶从胆边生,转头狠狠在允礽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小太子微微挑眉,似乎根本不将这个放在心上,放手一甩鞭子,直叫黑马冲了出去。

贾珠因着这提速猛地撞到了允礽的胸膛上,后脑勺闷闷发疼,到底是不再动弹,就像是一团软软的液体般软了下来,权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路也不知道允礽疾驰到了那里,等他勒住缰绳停下来时,贾珠发现这外面有些不太熟悉,认真看起来,方才发现这是送别的十里亭。

允礽任由着黑马走动起来,笑眯眯地说道:“阿珠,是不是在好奇为为何要带你过来这里?”

贾珠:“殿下,你不是刚才回来,又来这里作甚?”这里距离方才的地方,可是离京城更远了。

允礽翻身下马,站在马匹的边上朝着贾珠伸出一只手,“阿珠?”

贾珠抿着唇,看着殿下的动作,却是没从他那边下来,而是从另外一边跳了下去。

他还是忘不掉刚才那浑身酥/麻的感觉,叫贾珠怎么都适应不了,再看到殿下的手,贾珠只想远远避开。

允礽没生气,背着手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到贾珠的身后,“方才那地方人多嘴杂,我又不想回城内,便带阿珠来这里。”

十里亭外,人烟稀少。

许是皇帝的御驾今日方从这里经过,没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聚集在此处,贾珠看着四下无人,除了他们与侍从外,倒是真的安静了许多。

贾珠都没留神自己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允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微微笑了起来。

阿珠从来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既不喜宴席,也不太乐意被人触碰,就算是家中的兄弟姐妹,唯独年纪小的可以近身,再大些,也不复从前亲密。

应当说,在这么多人里头,贾珠与允礽的关系,算是尤为亲密的一部分。

允礽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地握住,不知怎么回事,他好似仍有些蠢蠢欲动,好像对方才与贾珠的嘻闹念念不舍。

但不能再闹了,再闹下去,阿珠就真的要生气了。好可惜。

要是贾珠知道允礽在想什么,怕是要气得转身离开。

他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回头看着允礽,脸上的微红许是被风吹拂,又或者是方才在隐忍里渗出来的红晕,贾珠并没意识到自己眼角的些许泪痕,反倒是看着允礽,有些担忧地说道:“保成,此次巡幸,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亦或是,在回程的路上,又出了什么事?

贾珠总觉得允礽在不高兴。

太子的确是不高兴。

他撒开缰绳,任由着玉柱儿等人牵走了马匹,带着黑马去进食,其他侍卫又四散开来,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们两位说话——包括这些侍卫太监本身。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太皇太后的身体不太好。”

一路上去往五台山,太皇太后的情绪一直很高涨,不管是上山,还是在山中暂歇的那些日子,他们陪伴在太皇太后的身边,都不曾见她的身体抱恙。

可这山寺中也有医术高超的老和尚,在被康煦帝听闻名声请来时,却道出了太皇太后的寿数。

这位老和尚并非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前说的,而是在私下又被康煦帝请了过去,将脉象与自己所探的一一道来。

康煦帝的脸色很难看,陪同而来的太子如是。

可他们没有对老和尚发火,只是颓然地叫他离开,便在房间内相对沉默。

太子自觉很伤心,可是这份伤心,大抵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阿玛。太皇太后在阿玛的皇帝生涯里占据了太多的分量,以至于在想起康煦帝的同时,也无人不知太皇太后的存在。可以说,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在,也没有眼下的康煦帝。

太子犹豫了好一会,他觉得这会阿玛应当是想要安静坐着的。可他的心中,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叫他……

去做点什么。

允礽慢吞吞地朝着康煦帝挪过去,一点,又是一点。

最终,他蛮横地、强硬地将自己塞入了康煦帝的怀里,有点别扭,有些干巴巴地说道:“……阿玛要是哭出来的话,别和保成说。”

“……为何不能?”

康煦帝的声音听起来涩涩的,倒是听不出来哭了还是没哭。

许是没哭!

允礽松了口气,继续干巴巴地说道:“……阿玛要是哭了,保成就想不到安慰的办法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然后嘀咕着,“实在不行,阿玛要是真的,想哭的话,那就埋在保成的肚子上哭。”

这样,或许连声音都不会传出来,也不叫人知道。

康煦帝轻笑了声,尽管很急促,也很简短。

但他到底是笑了一下。

“……朕为何要哭?还有一二年的时间,广招天下名医,寻救命良药,未尝不能再给祖母延续寿数。”康煦帝收紧了胳膊,将怀里的小太子抱住,“不过,朕倒是有些好奇,保成这是上哪里的招数?”

这可不太像是允礽会做出来的动作。

这臭小子傲娇得很,这样体贴人的动作,倒是少有。

允礽凶巴巴地说道:“阿玛觉得保成不能安慰人吗?”他试图用狂猛的凶气刹住康煦帝的追问。

可是皇帝是一个执着的人。

康煦帝慢悠悠地说道:“保成要是不说的话,那阿玛就不给你起来了。”

允礽:“……”

什么臭阿玛!

方才的心软全都被吃掉了!

小太子换了个姿势摸鼻子,哼哼唧唧地说道:“……是阿珠……”

康煦帝大为诧异,“阿珠教你的?”

“不是,”允礽彻底摆烂了,自暴自弃地说道,“阿珠的弟弟宝玉每次觉得阿珠生气或是难过的时候,就会爬到阿珠的怀里坐着,蹭来蹭去,每次宝玉这样,阿珠就会很快高兴起来。”

他撅着小嘴,凶巴巴地说着,小眉头都紧蹙着。

瞧来是有点生气的。

但藏在允礽生气的表面下,康煦帝又隐约看出来他的难为情来。

小少年板着个脸,冷冷地抱着胳膊坐在阿玛的怀里,看起来非常臭脾气的一个孩子,却又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别扭的亲昵。叫康煦帝这一刻都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他轻笑着:“保成几岁?宝玉又是几岁?”

允礽大怒,气得要爬走,被阿玛一把给按住了,笑眯眯地说道:“不过,阿玛倒是很喜欢。”

康煦帝笑着,不自觉地摩挲着太子的肩膀。

太子这般与他亲近,为他着想,康煦帝如何不动容?

太子到底不是个这般性格的人,撒娇有之,可如这般亲密接触却是少有,康煦帝忍不住会想,或许阿珠对太子的影响也太深远了些,可此时此刻,看着允礽气呼呼与他大声辩驳的模样,却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太皇太后的事,便被他们悄然不谈了。

但此事并非避而不谈,它就不复存在。只要稍稍触及,曾有过的情绪仍然会排山倒海而来。

贾珠看着气息不稳的太子,轻声说道:“殿下,太皇太后……知道吗?”

“许是知道,许是不知道。”那老和尚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太皇太后那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只是,我想她大抵是猜到了。”

太皇太后见识过太多的人心,想要瞒着她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近些年来威严深重的康煦帝,可这祖孙两人的关系从来都不错,也挨不着如此。

她会有所知……再正常不过。

贾珠抿着唇,太皇太后的事情会叫殿下不高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贾珠捏着指尖,忍不住觉得有点奇怪。

殿下郁闷寡欢的缘由,当真只有这个吗?当真,只是为了太皇太后的病情?

贾珠并非是怀疑太子对太皇太后的感情,只是殿下有时候很是洒脱,在看待这些事上非常的淡漠。许是因为太子的生母早早去了的缘故,殿下对待死亡总有些置身局外的冷淡。

贾珠总觉得……

他还没理清楚思绪,就感觉腰间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霎时间满脑海的想法全部都消失不再,贾珠差点没跳起来,捂着腰往前大步跑了几下,远离了捣蛋的太子殿下。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殿下不要玩了。”

允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阿珠为何这般怕痒?”

贾珠嘀咕着,“我要是知道,早早就将这毛病给根除了。”年幼时,纵然是轻手轻脚给他换上衣服,可只要外人的手从贾珠的腰上晃过,都会叫小小的贾珠哆嗦成一团,笑得满地乱窜。

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颇不能入眼。

是以,除了贾珠身边的书童外,便只有从前曾伸出邪恶之手的太子殿下知道。

允礽看似认真地提出一个建议,“说不得,叫人刺激刺激就好了。”

贾珠:“……”

什么叫刺激刺激就好了?

许是阿珠脸上震惊之色太过明显,太子进一步解释,“就是阿珠多担待忍耐些,叫人来挠痒,只需忍耐过最开始的恐惧,说不定就能被刺激好了。”

这被太子殿下自己命名为刺激疗法。

贾珠往后又倒退了一大步,尴尬地说道:“……哈哈,殿下,方才还不是在聊你是不是不高兴的事吗?除了,除了太皇太后外,殿下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叫殿下心中不高兴吧?”他有些结巴地转移了话题。

生硬。

非常之生硬。

要是太子真的能被贾珠这蹩脚的话题给转移走的话,那只能说太子待他可真的是……

“的确是有。”太子定定地盯着贾珠看了一会,缓缓地说道:“自然,还有别的事情。”

他歪着小脑袋。

“阿珠想知道吗?”

眼下只要不聊起贾珠的小毛病,他自然什么都可以。贾珠顺从地点了点头,“……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太子笑了起来。

这笑声,满是爽朗。

就好似,太子殿下的情绪当真如这笑声般,毫无阴霾。

“阿珠想知道,自然是可以的。”

太子勾着唇,笑意稍微收敛些,一只手摸上了贾珠的心口,那动作算不得十分暧昧,只是稍显亲近,叫贾珠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却没有避开。

因为是允礽,因为是太子殿下。

“孤梦到,阿珠于梦中,被孤贯穿了心口。”手指慢吞吞地抠着贾珠的衣裳,好似想要将这昂贵的布料抠出个洞来,“此后,我便日日记得那个场景,那个模样,阿珠,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太子好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他脸上仍是带着笑容,却叫贾珠的身体都僵硬起来。

允礽自是能够感觉到手掌底下的皮肤紧绷起来,他略微不喜,便用力地用手掌重重地揉开。

贾珠受惊,往后倒退了几步,踉跄着栽倒在十里亭的围栏上,小太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阿珠,有些惊讶地说道:“阿珠这是怎么了?身体也这般紧绷。”

掌心还在慢吞吞地揉/捏着,仿佛是打算将贾珠僵硬的皮肉给揉开,就与之前每一次锻炼后,武师傅都要叫他们活动筋骨,将僵痛的皮肉给揉开,不然翌日总会绷紧到叫人痛苦的地步……殿下,是为

了他好,对吗?

贾珠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可叫他仔细思考,却不知这预警从何而来。

就像是已经掉进了恶兽的嘴巴里,可是倒霉可怜的猎物却还不知环境的变化,就小心翼翼地在恶兽嘴巴里探头探脑,将瘦弱的蹄子搭在锋锐的牙齿上,却赫然寻不到危险的踪迹。

……不论如何,纵是殿下为了他好,这般也着实太尴尬。

贾珠往后缩了缩,避开太子殿下的手掌,脸上都羞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必了,殿下,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惊讶,对,殿下怎么会梦到……”

他的话骤然顿住。

倘若不是现在贾珠的耳根羞红,眼下他的脸色必定要惨白起来。

……是啊,殿下怎么会梦到,贾珠出现在他的梦中,更甚之,被太子所杀?

这个梦境,不正是那一次贾珠在太子梦里出现过的意外吗?

贾珠在心里疯狂地戳了戳系统。

“你说的话,是不是做不得数?”

【稍等。】

系统回答听起来也带着淡淡的困惑。

“阿珠在想什么?”太子殿下的声音一眨眼出现在贾珠的身旁,亲昵得不像话,湿热的气息扑过来,叫贾珠忍不住身体都酥了一半,他捂着耳朵,可怜兮兮地说道,“殿下……不要这样。”

太子与贾珠并肩坐下,略带笑意地说道:“可是阿珠,我什么也没做呀。”

贾珠气恼,殿下看似什么都没做,可是拿捏着他怕痒的小毛病,却是什么都做了。

贾珠往边上挪了挪,气闷地低着脑袋,“我还没问殿下,为何会梦到杀了我呢。”他有些故意地问道。

太子沉默了一会。

贾珠久久没等到殿下的回答,下意识看了过来,就看到太子一直盯着他瞧。

那目光看起来有些怪异,贾珠忍住身体颤栗的反应,顿了顿,主动伸出手抓住太子的手——奇怪的是,一贯身体比贾珠热乎得多的殿下,这一回的手指却是带着寒意,“不过殿下……那梦,毕竟是梦,梦里的东西,与现实是相反的。”

贾珠到底不忍叫太子难受,又主动劝慰了起来。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阿珠知道吗?你总是太心软。”就好比方才,分明他已经有点生气,可是看到太子仿佛有些难过的模样,便又将方才的脾气抛开,亲昵地安慰着他。

这应该叫允礽高兴。

毕竟阿珠是这么在乎他。

可是允礽又不高兴。

他一只手掐着贾珠的小脸,声音冰冷地说道:“什么时候阿珠才能记得,自己也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