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裕亲王本来是要走的。

他从家宴上提前离开,本就是有要事。但现下,他觉得这要紧的事情,比不上他留在这里盯着小太子要紧。

他看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细心地挑出来太子拇指的碎片,清洗过后又小心翼翼地涂抹上药膏,最后缠绕包扎起来。

“……没必要包扎。”裕亲王木木地说道,“这点小伤,包扎起来会影响恢复。”

贾珠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想了想,还是听从了裕亲王的话,但轻声嘱咐着,“殿下,这只手可要小心些,莫要碰到水与脏污。”

太子委屈吧啦地点着小脑袋,然后与贾珠挨挨蹭蹭,看起来眼角还有点水光,好似当真有点哭唧唧。

裕亲王只感觉一股恶寒。

“保成,方才这伤口本没这么严重,怎能碎片没挑出来,就胡乱去动伤口呢?”裕亲王决定不叫允礽这么好过,“就这都是你自找的。”

允礽并没有因为听到裕亲王这么说就跳起来,反倒是瘪着嘴,恹恹地说道:“因为听到阿珠要完婚了。”他认下了裕亲王的指指点点,还很可怜,很委屈地垂下头,“所以才没在意伤口。”

裕亲王:?

谁说贾珠要完婚了?

不对,就算贾珠要结婚了,可这跟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再好的伴读,也不能够管到人家的婚姻大事吧!

贾珠眨了眨眼,奇怪地说道:“我都还未有定亲的人家,怎么就完婚了?”

裕亲王忍不住说道:“本王方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贾府上似是在相看让人家。”怎么这么快就快进到完婚了?

允礽理所当然地哼唧着,“阿珠要相看人家,不就是为了结缔良缘?这般说来,不就是奔着完婚去的?”然后又很可怜,很倒霉地说道:“这样一来,阿珠岂非很快就要抛弃保成了?是不是满心满眼都没有保成,只有自己的娘子了?”

裕亲王只想胖揍太子一顿。

这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鬼把戏。

歪理!

贾珠失笑,摇头说道:“这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殿下怎会想到那里去。不过家中确是有这个意思,但主要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家妹子。”

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

毕竟这屋内坐着的其他人,甭管是太子还是裕亲王,都是皇家的人。有些心思纵是彼此都知道,却还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允礽皱了皱眉,“阿珠不想让元春入宫?”

贾珠软声说道,“正是。殿下也知道元春的性格,我只希望她能活得简单自在些,这便足够了。”

裕亲王闻言挑眉,前头的话倒还能算是隐晦,这回答太子的话,却是直白得有些过分。

贾珠也是清楚,可是允礽既问了,除了着实无法吐露之言,他从来是不会瞒着允礽的。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伤口看着鲜明,但看他翻来覆去的模样,又好似真的不放在心上,“阿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想便是不想,旁的事你不许我相助,难道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得吗?”

贾珠微愣,抿着嘴笑了笑,“这不是觉得,此事太过尴尬了些?”

毕竟这大选,牵扯到的是为皇室挑选女眷,若是让太子来帮忙,贾珠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太子嘟哝着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珠真是笨蛋,这份关系都摆在面前,你都不想着利用利用。”

太子殿下可一点都不介意阿珠利用他呀!

贾珠只得讨饶,小小声地与殿下说着话。

裕亲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数年前第一回见到贾珠时,他虽也看过太子和贾

珠的相处,可那到底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都略显模糊。

尤其他们那会还都是小小的孩童。

可眼下,再重新看着长大了些的太子殿下,裕亲王却又觉得,他待阿珠,是难得的真诚。

福全了解自己的侄子,虽不那么多,但也不远矣。

他这些年,在康煦帝的娇纵下,着实做出了不少荒唐事,但这些,都往往是在年幼时,方才得以扬名。

到了六七岁后,尽管小太子依旧娇纵,却是少有这样的传闻。

而至于现在,康煦帝偶尔会带着太子上朝,允礽落落大方,进退得当的模样,着实叫朝臣们心中赞叹不已,似是都忽略了从前的担忧。

福全恍惚记得,贾珠似是在太子六七岁时,才到他的身边。

这个时间……

一想到这,裕亲王就忍不住挑眉。

他可还记得,六岁的保成,是拿了鞭子便能抽人的坏脾气,哪里是眼下这个坐在少年身旁,气呼呼地攥着人家袖子,生气对方不找自己帮忙,娇蛮又可爱的模样?

裕亲王越看越有趣,越看越想嗑瓜子。

允礽被裕亲王的视线盯得受不了了,忍不住说道:“阿牟其,您快些走罢,不是说有急事才要出宫?你都陪着孤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难道不在意家中事吗?”

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家里头的事情的确是要紧,可再要紧的是,也比不过殿下的安全要紧。

“保成啊,你可是背着皇帝偷偷跑出来的,等万岁爷回头发现你不在,又得知原来你是借着本王的马车出宫的,你猜万岁爷会怎么做?”

说到最后,裕亲王的表情非常和善,听着是友好,可贾珠敏锐地发觉,太子殿下蔫吧了一丢丢。

想来还是有点心虚。

允礽嘀咕着说道:“这个时辰,阿玛早就知道了。等回宫,保成去找阿玛负荆请罪还不成?”

裕亲王忍不住想翻白眼,到底是这里还有个贾珠,身为王爷之尊,他要惦记着自己的形象,狠狠咳嗽了几声,方才说道:“就万岁爷这般宠爱你,顶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霉的可是本王!”

允礽冥思苦想了一会,想雷霆震怒。

但发现阿牟其说得有理。

小太子又默默挠了挠下巴,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他在那么多的马车里,挑中了裕亲王马车的缘故。

因为其他人扛不住康煦帝的责罚。

这或许也是阿珠潜移默化的影响。

要在从前,允礽是不会想这般多,只会挑选最合自己的心意,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他理所当然,能够如此。

可理所当然本身,便是一种残酷。

思及此处,允礽刚要说什么,却听到身边的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殿下擅自出宫,的确是他的过错。不过,太子也是担忧宁悫妃的身体,这才执意要与王爷出宫,如此,只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与王爷的好意相助,两者都是出于好意,本不该得到责罚才是。”

方才在来这的路上,玉柱儿就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裕亲王的母亲乃是宁悫妃,自从福全封了王爷后,康煦帝就特许福全能够将自己的母亲接回王府中赡养。

方才裕亲王急着出宫,便是为着有人传信,说是宁悫妃的身体抱恙,言辞里满是急切,这才叫裕亲王匆匆出宫。

谁曾想到,到了半路,正好又撞上裕亲王府的第二波报信,这一回说的是经过太医的重新诊治,宁悫妃只是前些日子肠胃不适,遇到夏日有些苦夏,这才会时常吃了作呕,并非什么大事,这才安抚了裕亲王。

而也正是在这时,心情激荡之下的王爷发现了藏在马车上的允

礽等。

纵然贾珠知道这前因后果,可在这短时间编出来这段话,还是叫福全忍不住侧目。

……他原本以为,贾珠这般模样,看着是个纯良的脾性才是。

当然。

小太子在心里点头。

……阿珠就是不会骗人!

从允礽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贾珠的耳根发红,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纠缠在一处,正不自觉地捏着指尖。

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明显,可太子却敏锐地觉察了出来。

允礽是知道的。

贾珠只要是为难、羞怯、亦或是不安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捏捏指尖。又因着他的肤色白嫩,一旦面有红霞,便十分明显。

好在往往只有耳朵暴露了他,若是不熟悉的,还能叫贾珠隐藏一二。

允礽得了贾珠那番话,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胸膛,“阿牟其便不要担心了,倘若阿玛责罚你,我肯定叫阿玛撤回来。”

“君无戏言。”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谈何容易?”

太子殿下昂起小下巴,露出个理所当然的微笑,“那是旁人。他们非孤,何以有这般殊荣,能与孤做比?”

这般傲慢的姿态,落在允礽的身上,却又当真透着理之当然。

裕亲王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这话,不知为何非常高兴,拍着允礽的肩膀只是笑,而后,便爽快地留下了几个侍卫跟从,便打算离开了。

允礽嫌弃地说道:“阿牟其,不必留下这么多人。”

裕亲王却是不肯,“你出宫的事情,你阿玛事先不知道,跟着你出来的这个压根是无用的废物。不留下这几个侍卫,你就别想叫本王走了。”

被骂做是废物的玉柱儿不敢说话。

他或许也有在害怕现在自己回宫,焉能有命在?

允礽犹豫了一会,瘪着嘴答应了。

裕亲王没好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你这是作甚?本王担心你都不成?”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成,当然是成,阿牟其快走罢!”

他一边应着,一边又连忙赶人。

裕亲王拍了允礽一下,又看向贾珠,语气温和地说道:“贾珠,好生看着保成,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晚些回去,皇上怕是要不高兴。叫太子这臭小子去挡着便是,你莫要出面。”

裕亲王喜欢贾珠这种乖巧的小孩,就难得多说了几句,免得他被欺负了。

在允礽的对比下,贾珠这般脾性真是越看越顺眼。

裕亲王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大半的人手都留了下来侍卫着太子的安全,方才匆匆离开。

贾珠望着裕亲王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王爷看着好像是洒脱,可实际上应当还是非常担忧宁悫妃的身体。”

允礽站起身,从靠窗的方向,能够看到裕亲王正好翻身上马。

王爷回头看着,发现了太子,便朝着站在窗边的太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街边危险,等到允礽依言退后,他这才骑着马,带着人回去了。

太子淡淡说道:“他是因为我出宫了,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盯着。”

莫看裕亲王说话时轻描淡写,可是能急得赶出宫来,心中对宁悫妃定是非常惦记的。

贾珠轻笑:“所以殿下才一直要赶王爷走。”

“也或许是因着我心里愧疚呢?”允礽回身,歪着头,“毕竟他是被我连累。”

贾珠慢条斯理地说道:“话说到这,殿下,今儿我入宫时,殿下那未尽之语,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在离开前,贾珠就觉得太子那暧昧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奇怪,只那个时候,殿下什么都不肯说,贾珠便也只能作罢。

却没想到,殿下居然是偷偷出宫!

这就叫人有些头疼了。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我这是在给皇宫寻找漏洞,既我能够这般出来,那保不准,还有旁人也能够这样骗过侍卫出宫。”

贾珠:“……”

殿下这可是歪理!

允礽本来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找上裕亲王,是以福全谨慎的习惯,他身边肯定带足了侍卫,在发现太子的存在时,也会立刻禀报给康煦帝;而宫内的人自然会在应该的时辰,将这件事告诉康煦帝。

贾珠想要说什么,又停下,看了眼这屋内还守着的其他人。

宫中大太监非常机灵,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冲着他们两位欠了欠身,就带着其他人迅速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安静下来后,贾珠方才开口。

“保成是与万岁爷起了争执?”他试探着说道,“若是从前,殿下应当不会这么做。”这种甩开太监宫女独自出宫来的行为非常危险,毕竟太子为一国的储君,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叫朝政动荡。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也算不得矛盾。”

他摇头。

“阿玛想要将太子太傅,与毓庆宫的太监宫女换掉一些,我不乐意。”

贾珠微讶,这是他还未听说过的事情。

“这是为何?”他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尽管无需如此,那已就足够温柔,“近日来,毓庆宫内外,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纵然皇帝不喜欢,那也得有个由头。

允礽哼了哼,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你这话问错了。”他的语气淡淡,“你应该问,阿玛给他们找了什么理由。”

贾珠愣住,太子这话,也便是说明,没有理由。

这的确是太子与康煦帝生闷气的原因。

皇帝似乎总是对太子身旁伺候的宫人看不上眼,这东宫伺候的宫人来而又去,去而又来,有时候,允礽自己都不记得换掉了多少个。身旁伺候的面孔刚熟悉没多久,便又换了人。

他习惯了,便也总是如此。

“但现在我不想习惯,”允礽平静地说道,“甭说是换掉一个,便是一个,我也不稀得换。”

如果阿玛喜欢没理由换掉毓庆宫的人,那他就给阿玛送个真实点的理由罢。

……协同太子出宫之罪。

如何?

慈宁宫内,正坐着几位全天下最尊贵的主儿,太皇太后,皇太后与康煦帝齐聚这里,两位太后的脸上虽有焦急之色,但都比不上康煦帝眉眼间的冰冷。

半晌,宫外总算传来了少许消息。

“回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裕亲王派人入宫送来口信,说是殿下担忧记挂宁悫妃的身体,一片孝心,请求王爷带他出宫,晚些时候便会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