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页

凰图 寐语者 853 字 2022-11-28

于廷甫是被四个家仆用软轿抬进院中,再扶进来的。

从玑一看父亲脸色,就知道必是得知皇子出了事,急得犯了病,稍缓过来些,便拖着病体赶来请罪。厚裘绒压得父亲枯瘦佝偻的身体像是随时要倒下,俨然风烛飘摇,一呼吸一举步都是艰难。父亲挣脱家仆的搀扶,直挺挺扑跪下去。

皇上将小皇子递给皇后,一步上前,将他扶起,沉声道,“朕明白,你不必自责,此事必会还你于家清白。”

父亲老泪纵横,“臣,万死难报。”

皇上看着父亲苍苍白发,面色深沉如水。君臣相对无言之际,却听皇后宛声道,“于相不必过虑,太医说,皇子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这句话令屋中众人都是一怔。

“皇后说的是,小儿风寒是常事,不足为虑。”皇上竟也颔首。

仲太医率先省悟过来,忙垂首应是。

皇子在相府患此重病的消息若是走漏出去,于家脱不了罪责,从玑万万想不到,非但皇上没有降罪之意,皇后更一力回护。从玑心中感动,无以复加,想起父亲所言,当真华皇后是于家的盟友,有她,便有于家的荣耀不坠。

“是,殿下天命所归,必会安然无恙。”

于廷甫朝小皇子垂首一拜,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皇后华昀凰身上。

他浑浊老眼已看不大清眼前诸人的面目,看不清一别两年的华皇后是否美艳依然,然而阅人无数的于廷甫,观人已无需肉眼,早有剔透心眼——他看得出,华昀凰比之两年前,又自不同了。

两年前的华皇后,会与皇上一怒决裂,出走殷川。

如今的华皇后,藏锋更深,也更寒了。

从他口中说出的四个字,“天命所归”,同样意味深长——昀凰一听便明白,这是于家对她的许诺,对日后力保阿衡为储君,接掌天下的许诺。她需要这样的盟友,阿衡更是需要。

暖阁之中,君臣二人叙话,于廷甫深知自己已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能与皇帝这般诚恳相见的时机不会多了,再无保留,将自己为国为家的筹算合盘托出,一共四件大事,要叮嘱给皇帝。

其一,趁此次整顿京畿戍卫之乱,削弱禁军,革新军制,是最好的时机,万不可因诚王的阻拦而妥协,务必要将禁军控制在皇帝一人之手。

其二,征伐南朝,一统天下的时机已至。南秦虽在内患之中,国势仍不可小觑,此战一开,怕是旷日持久,更难在驯服人心。日后半壁江山的安稳,只靠武力难以维系。而华皇后和她所出的皇子,比千军万马更能收服南人之心。

于廷甫肃然谏言,以华皇后之子为储君,宜早立储。

来不及说完后两桩,就被单融急奏打断,小皇子染病的变故,令皇上勃然变色,更令于廷甫眼前一黑,就在眼皮底下,自家府中,竟被人下了手,这令他几乎一口血涌上喉头。万幸皇上皇后并无迁怒之意,第一国手仲太医在此,看他神色,小皇子的病情但不至于危重,于廷甫才稍松了口气。

余下的两桩事,还没来得及嘱托皇上,如今当着皇后的面,已是说不得了。

前两桩谏言与皇帝的心意是不谋而合的,只后两桩,最是要紧,也最令皇帝为难。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却是撤去诚王对禁军的控制,更改军制。

京中这盘乱局,原是越乱越好。

皇上借南巡之机离京,在外冷眼看着诚王的手段,看他迫胁姚湛之,杀元飒,杀沈觉未遂,闯宫被逼退……皇上等着看,此人会不会当真走到“兵谏”这一步。登基三年,隐伏不发,奉行贤孝,皇上在等朝野悠悠众闭上,等夺位之役的杀戮血气淡去,等拥立功臣们自恃骄横,处处树敌于朝野。到那一天,便是一举清除制掣的时机。不单要拔除纠缠在帝位之下的恶蔓,皇上胸中,另有一番宏远大计。

北齐军制,有陈弊已久,几朝夺位之争令得禁军势力一再膨胀,十二卫各相牵制,势力交错潜杂,连外军镇边大将也要对姚湛之礼让三分。

朝中只有于廷甫知道,皇帝登位之初,便有心革新军制,削弱禁军,碍于夺宫一役,禁军拥立有功,姚湛之更是诚王亲信。此番尘心堂之变,元飒之死,十二卫自起变乱,恰是给皇上送来了等待已久的机会,君臣二人心照不宣。

诚王挑动十二卫之乱,蓄谋兵谏,纵然兵谏不成,也有姚湛之做替死鬼。

姚湛之若真的踏出这一步,皇帝与诚王势必公然决裂于天下,胜,也胜得不孝不义。于廷甫坐视十二卫之乱,却于公于私,定要阻住姚湛之。

他亲自登门,一番开诚布公,令姚湛之迟疑勒马于悬崖之前;最终令姚湛之掉转马头,倒向皇帝的,却是从佑州传来的调令,明为邱嵘的赦令,实是皇帝皇后给姚湛之的赦令。一场兵谏之危,消弭无形之间,宸卫大将军姚湛之却不知自己将要面临的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