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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 寐语者 816 字 2022-11-28

建州,是当年皇上还是亲王时,率军征讨乌桓,曾驻跸之地。如今御驾重临建州大营,三军鼓舞,皇上巡阅之后,当夜竟携皇后一同宿在了军营里。营中燃起篝火冲天,众将士宰牛烹羊,解甲斗酒,摔角助兴,君臣尽豪兴。皇后的现身,更是军营中从未有过的奇景——华皇后卸去了凤冠钗环,素面朝天,换作北朝女子最寻常的窄袖短衣单裳,伴在皇上身侧,与豪迈的军中男儿一同举盏饮酒。

无双国色,飒飒英姿,折尽英雄腰。

篝火直燃到月上中天,星斗满长空,边塞冬夜竟不知寒。

帝后所宿的大帐里,为着皇后,多生了几处暖炉,被褥柔软,虎皮铺地,其余并无特殊。侍女早早退避了出去,留皇后亲自侍候着已有几分薄醉的皇上。

他今夜真是醉了。

昀凰倚坐在榻边,绞了一方温热的手巾,轻轻擦过他的脸庞,额头,目光静静流连在他眉梢眼睫。他只是沉静地阖着眼,仿佛睡去了,呼吸也绵长深匀。她却知道,他是醒着的。方要起身去取茶,他一伸臂,从身后揽住她。

“十年前,我独自躺在这营帐里时,想着什么,你可知道?”他低哑了语声,在她耳畔喃喃问道。鬓间颈侧,酥暖拂痒,一时天地间尽是他的体温与气息,昀凰垂眸而笑,“若是我,大约就想这样戎马一生也罢,碧血黄沙,埋骨青山,做个生也无名,死也无名的小卒,同九重天阙后的生生死死,也没什么不同。”

尚尧缄默片刻,扳过她的身子,亦无奈亦动容,深深看进她眼里,“你果真是偷走了我一半魂魄,才这样有恃无恐。”

——这般知他所知,想他所想,非但将他如今的心思掐算在手中,连十年前的他在想什么,她也窥得到。当他在心中盘桓着刺客任青杀与不杀,诚王的退路留是不留,对她宁信不疑还是宁疑不信的时刻,她已有了一记狠绝妙绝的杀招在胸中,隐而不发,藏而不露,只等待他先出这一招。

如此心机手腕,昔日初见,他就已知道,这女子是他一生难逢的对手。

昀凰微怔,有刹那失神,“有恃无恐,若真有什么可恃的,无非是……”她低下目光,在他衣襟深敞的胸前,用指尖徐徐打着圈,默默不语。

无非是,这片心。

他捉住了她指尖,叹一声,“昀凰,你可有同样一片心与我?”

昀凰心头一窒,酸楚得无从应对,仰头以唇封缄了他唇间的叹息。

第十三章

南辕四镇,最后一镇佑州,是北齐南方疆界的粮草囤运重镇。

帝后巡幸南疆,在佑州停留的时间却是最久。外间的传闻是,皇后和昭仪,都喜爱佑州山水风物,秀丽温润近似南秦故土,有意在此多做些停留。

圣驾驻跸在佑州城外,皇上不愿扰民,仅轻骑简从入城,更命佑州官吏不得闭市宵禁。因而城中民生一切如常,寻常到坊中酒肆里,粗豪胆大的酒客,也敢不避忌地谈论起圣驾。

入夜的酒肆里宾客满座,座中一老一少,是贩茶的行商,从殷川一路过来的,曾在殷川亲眼见过圣驾。旁的酒客都羡煞,纷纷缠着老伯与少年,问起帝后风采。

少年老实,红着脸说没看清,只见城楼上模糊人影,也不知皇后究竟有多美。

有人感慨,“自皇后嫁来北齐,总算南北不打仗了,这就是皇后的恩典,皇后就是菩萨娘娘一样啊。”

与少年同来的老者却叹息,“北朝倒是太平,可南朝……如今每况愈下,还是先帝在的时候好,先帝英明不亚于而今齐皇雄才。”

座中有个军士打扮的齐人,不以为然哂道,“南朝皇帝要是有雄才,当年怎会把长公主嫁给咱们北齐,靠联姻来求和?”老者闻言怫然色变,少年更是怒目拍桌,“这话怎讲,联姻就是联姻,谁求和了?”酒肆中别的齐人,纷纷劝和,责怪那军士对皇后出言不逊。军士蛮横不服,座中一时嚣杂起来。

楼上雅阁中,凭栏而坐的三人,将楼下喧哗声也一字字听在耳中。

先帝二字,听得商妤心头一紧,那军士的话,亦如尖刺,她听来尚且如此,越发不敢抬眼看皇帝。身侧的皇后,戴了素纱帷帽,此际只将帽纱撩起一半,露了半张脸,鼻尖到下颌,玲珑起伏如玉琢,唇上一点胭脂色,匀向两靥。商妤的目光只得黯然垂落在皇后执杯的手上,那只手像寒玉里透了光,透了冷,良久纹丝不动。

杯中酒已空。

皇上一言不发,执壶徐徐将皇后的空杯斟上。

皇后唇角微展,淡笑道,“你瞧,南北之隔,在人心,不在兵戈。”

“你我所铸的是百年基业,不在这一朝一夕的意气。”皇上意味深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