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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段梅清。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死去的阮芷蔚,忽然间转头看我。

我的手一抖,那柄染血的长剑掉到地上。

段梅清定定地看着被郭无极抱在怀里的我,瞳仁里仿佛嵌了一朵破碎的冰花。

婚礼还是要继续。

段梅清带我回京城,爹爹沿途包下十里秦淮最奢华的画舫。我喜欢梅花,他便让人从极北之地冰镇着运来,一株一株摆在秦淮画舫上,有一种异样的美。

旧愁新恨知多少,目断遥天。独立花前,更听笙歌满画船。

我此时的心情其实就如这江水,满是晃动的涟漪。我想我这一生,恐怕不会再有人像爹爹这样对我好。包括无极,更包括这个将会伴我一生的夫君。

我杀了她所爱的女人。

{朝阳殿里新翻曲,未有人知。偷取笙吹,惊觉寒蛩到晓啼。}

一路辗转回京。登上最后一艘画舫的时候,我与段梅清没带下人。江面辽远如镜,当时只有我们两人饮着月色,怀着不同的心事。我一脚踏空,险些掉了下去,段梅清伸手扶住我,衣衫上隐隐有些龙涎香的味道。他的手上很大很暖,环在我腰上,有种异样的温暖。对他,我一直有些愧疚,我说:“你不恨我吗?你为什么不杀我?

“此刻你若松手让我坠入江中,世上也不会有人怀疑你。”

他松开我,低着头斟酒,看也不看我。他说:“恨一个人,未必就想要他死。”也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也许是那夜的月色是在让人感伤,他的话比平常多。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我了解芷蔚。所以我知道她会回来找我,也早预料到这样一个结局……也许对她来说,活着才是痛苦。”

因为了解而喜欢一个人,也许比喜欢之后才去了解要幸福得多。这番话触及了我心底的伤。我接过他的酒:“其实我也了解郭无极。因为了解,所以我明白,倘若他是真心为我好,就不会再我临走之前说出那么一番暧昧的话。他只是要让我更放不下他……还有芷蔚,她……”我本不胜酒力,可还是凭借仅有的理智吞下了后面的话。段梅清静静地看着我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眸子里似有细碎的冰花。

他还是恨我。

可是我该如何让他知道,郭无花虽然骄纵任性,可是并不驽钝,亦不愿意一生都背负着亲手杀人的痛苦。又来将一切连在一起细细想过,我明白其实这是郭无极设的局。他约我在梅园相间,在石桌上放上他的长剑,将阮芷蔚从牢里放出,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他想让我亲手杀死她。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而且这一切,我不能说出口。我宁愿相信他对我有情,也不愿去相信,我喜欢了七年的人,竟然会这样算计我。

那个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喝得有滚烫的眼泪汩汩流出,我把头靠在段梅清的肩膀上,说:“段梅清,我知道你会恨我。其实我也很怕,我怕跟你这样的人过意辈子。可是谁让我有负于你呢,无论以后你如何对我,我也不会怪你。”

朦胧中,我感觉他的手,抚在我脸上,与冰凉的月色一样不真实。恍惚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实我也不怪你。可是要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独自一人躺在清晨的画舫中。

更听笙歌满画船,惊觉寒蛩到晓啼。

这种酒醒之后独自一人的清冷孤寒,我想日后我在段梅清的昭阳殿里,会有更多更深刻的体会。

朦胧却向灯前卧,窗月徘徊。晓梦初回,一夜东风绽早梅。}

转眼入宫已有一年,我住在昭阳殿偏西侧的香印斋里。段梅清极少过来,来时也并不多话,大多数时候只是与我各自读书,他看他的兵法,我读我的诗经,日子倒也悠闲。

其实带着对郭无极的失望来到这宫中,于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不会再想他,亦不会再对段梅清有所怨怼。相濡以沫,这四个字的含义,却在年复一年的朝夕相对中,缓缓浮上心头。

那日我正在窗边读书,侍女小雪一脸惊喜地冲进来说:“小姐,太子殿下来了!我带着下人们退下吧,您要不要梳妆打扮一下……”

段梅清最近很忙,距上一次我见到他,已有一个月。我看着小雪喜形于色的样子,心中竟也有几分期待。抬头只见段梅清身着一袭明黄色长袍,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混合着酒气,无端让我想起在画舫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