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页

“努|尔哈赤必会通过与朝鲜、倭国打交道,购得各式火器。而今兴许没什么钱,置办不了多少。可以后呢?”朱常溆咽了咽口水,把即将呼之欲出的话重新给咽下去。“父皇可曾想过,本就善战的女真人有了火器,会是什么局面?”

朱常溆说话的声音都是在抖的。他害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就会引起父亲的疑窦。并不一定是针对自己想要提前夺位的狐疑之心,而是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朱常溆可给不出自己背后的“军师”来,唯有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应对身边的每一个人;现在遭遇的,将来会遭遇的每一件事。

“可……”朱翊钧刚起了个头,就不再接着往下说。他将背靠在椅背上,默了一会儿,对上儿子害怕惊慌,又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神。

从龙椅上站起来,朱翊钧背着双手踱步。走了一会儿,停下来,好似想起了什么,疾步走近挂着的舆图,细细看着。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腹在舆图上轻轻划过,看起来却像是一幅画。

与女真作战,水师是派不上什么用的。现在他们是通过建立水师,为海商护航,为国库源源不断地增收,再用这些钱去招募新的士兵,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有一个念头。如果以后果真像儿子说的那样,会以火器为重。那么在大明朝和女真之间必有一战的情况下,他绝无可能一直将火器研制这件大事放在漳州民间去进行。

召回徐光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单单一个徐光启,就能够改变吗?神机营的仓库里,堆着许多火器,有些甚至都已经生了锈,恐怕再无法使用了,唯有回炉重造。

朱翊钧此时想起了那个三番两次给自己上疏,要求朝廷下旨进行火器仿制和研究的中书舍人。他从舆图上收回手,眼睛照旧一眨不眨地望着上面。

赵士祯也许在这方面确是个人才。能看出大势所趋,没点能耐是不行的。可若此人果真是个能人,又为何为官多载,依然仅仅是个中书舍人?还是说,他自己得罪了上峰,这才多年被边缘化,始终不得提拔重用。

朱翊钧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的本能,以及过去的经验都告诉自己,朱常溆的看法是正确的。欣喜之余,又升上了一种极浅的不甘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儿子远比自己强些。

“你觉得赵士祯如何?”朱翊钧坐回龙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朱常溆一愣,很快清醒了过来,道:“算是个精通火器之人,不过似乎性子并不讨喜,先前还得罪过沈一贯,所以一直被压着官位。”看着父亲的侧脸,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父亲这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决定要着手准备起来了?!

还来不及雀跃,就又听朱翊钧道:“今岁的京察,你仔细看看。”

朱常溆拱手施礼,应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趁着京察撸下去一拨人,正好让一些自己看中的、义学馆新考中的进士提拔起来。

不独朝臣之间的党争纠纷,现在天家也应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来才是。总依靠内廷,并非长久之计。不是每一任司礼监掌印都能和大学士犹如冯张二人那么合得来。天子越倚重内廷,也会将自己越拉离外朝。

谁让内廷的这些阉人,叫人瞧不起呢。

这些,朱翊钧自然心中也有数。京察之事,他是不便出手的。但朱常溆却是能够的,皇太子便是一个天然的身份和机会。

利用这个身份和借口,朱常溆可以看清那些人是趋炎附会,希望赶紧与新帝抱团,谋得未来之利的。又有哪些人,是忠于天子、忠于大明朝的纯臣。

皇太子的出现,代表了天子。但其中也含着他自己的个人利益及因素,且看届时如何筛选与侧重。

朱常溆得了父亲的意思,就上阁中去寻阁老们商量京察之事。回到慈庆宫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他自肩舆上下来,摸了摸叫了一路的肚子。午后一直忙着,他连晚膳也没用。

进了宫门,却发现主殿依旧灯火通明,原本应该睡了的胡冬芸似乎并没有歇下。

朱常溆心头一暖,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进了主殿,见胡冬芸笑吟吟地出来相迎,嘴上还要说她,“不是叫人回来同你说早些睡吗?”又朝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扫去,“又亲自下厨了?”

胡冬芸知道朱常溆又要老调重弹,先拿了手将他的嘴捂住。她如弯月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今儿奴家高兴,这才下了厨。”她凑在朱常溆的耳边道,“乃是有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