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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事如同石子投入水中,起了一点涟漪,随即就不再有动静了。但这颗石子令本就快满溢出来的水池高涨了一分,从池中溢了出来。

皇后薨逝,中宫空悬,国本也同样悬而未决。朝臣们就又开始想着要给这两个空缺的位置填补进去。人选是很明确的,若从后宫里挑,除了皇贵妃,谁都做不了中宫。倒是可以勉强说与孝端皇后同年入宫的刘妃侍奉年久,可到底未生育,比不得膝下四子的郑皇贵妃。

不,现在是膝下三子了。

太子位,无论是从序位上看,还是资质上,都是皇次子朱常溆打头阵。国本若是定了皇次子,中宫却是旁人,倒是搅得大家都尴尬。

绝大部分朝臣都是没有意见的,二十四年年末开始一件接着一件不断迭起的事情,已经搅得他们现在无心再去掺和。

何况便是提了旁人,天子也不会同意。

可是偏有人不爱走那寻常路。在朱翊钧打算秘密谋定了将郑梦境提上后位,而后顺理成章地册封朱常溆为太子之时,不知怎得,风声渐渐传了出去,不少人都开始跳了出来,要求朱翊钧重开选秀册立皇后。

跳得最起劲的便是顾允成。这一位不是旁人,恰是在江南重建东林书院的顾宪成的弟弟。

东林书院如今已是名气不小了,不少当世大儒都曾受邀前去授课。每每讲课时,屋中根本坐不下,就连树上都有不能进门听讲的学子爬上去旁听几句。顾宪成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作为他的弟弟,顾允成也不遑多让。

兄弟俩一个于京中为官,一个在家乡授学。都是无锡当地交口称赞的大人物。

日子久了之后,顾宪成就不再满足于仅仅是授学这一点了。他开始广邀好友一同就朝廷时事私下探讨,往后就又挑了几个自己看中的学子参与进来。逐渐地,东林书院针对朝事针砭利弊的看法传播开去,竟引得不少人赞同。慕名而来之人也越来越多。

身处京中的顾允成在与兄长的往来家书中敏锐地看到了他们可以利用东林书院的名望,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新势力。不独于其他人以地域区分。本来嘛,有志之人何须分出身。他身在朝中,早就对不少事看不过眼。阁臣亦非当日文忠公之时,于他看来,当今阁臣的碌碌无为,令天子越发没了约束,行事渐渐放纵。

这是大忌!国朝哪里能由得天子一人恣意而为。君与众臣共治国是顾允成心中一直以来的梦想。

现在,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顾允成认为自己可以在朝中作为一个领头人,将东林书院中志趣相投的人聚拢起来,与无为之阁臣抗争,向放纵的天子直谏。

身后美名,何须担忧?

顾允成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得知朱翊钧有意要册封郑氏为后,他就立即挥墨写就奏疏,于朝会上递交给了天子。

顾允成很是得意自己这封奏疏的用词,站出队列时,脸上的得意劲还没消下去。“陛下,臣以为,皇贵妃郑氏不堪为后,理当重开选秀,另寻新人扩充后宫,执掌中宫。天家已是有数年不曾诞育皇子,此次正可选立旁人,开枝散叶,为皇家繁衍生息。”

朱翊钧皮笑肉不笑,他最烦的就是别人的手长得要伸进自己的后宫里来。“顾卿倒是说说看,皇贵妃何处不堪为后了?诞育数子,暨诸公主。孝端皇后病重,皇贵妃日夜侍疾,辛劳服侍。慈圣皇太后沉疴病榻,她亦亲力亲为,侍奉汤药。论德行,论姿容,皇贵妃难道还不够吗?”

“自然不够。”顾允成正色道,“陛下,庶人洵是有谋杀手足之嫌疑的。何人可知此事不是皇贵妃指使?此等包藏祸心的奸妃,陛下容于宫中已是错了,如今要将这等恶女立为中宫,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是大错。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万不可一错再错!”

朱翊钧气得眼前发黑,抖着手指向殿中站得一身正气的顾允成。“皇贵妃指使的?顾允成,你给朕将证据拿出来。没有人证物证,这般血口喷人,你竟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不成?!”

顾允成将腰板挺得越发直了,“臣自然有。庶人洵自请为民,既心中不念国本,便是为了旁人去做嫁衣。纵观皇子,除了皇贵妃所出的皇次子,还有谁能是能令他舍弃天家身份的?二人皆为翊坤宫所出,若无皇贵妃日日教导,岂会在十余年后上演这一出戏?陛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陛下包庇翊坤宫,将皇长子废除便是自欺欺人之为!如今天下人还有谁不在耻笑陛下的!”

站在群臣之中的张位呷摸了嘴,一口白须抖了抖。他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顾允成。

真真是个蠢物!

朱翊钧先前百般掩饰,就是为了将秋 案的影响降到最低。如今大家都已是默认了,也不再有人提起。他倒好,自以为是个清醒人,在堂堂朝会之上大剌剌地揭开了天家的伤疤。

张位猜准了朱翊钧定会发怒,他是做好了袖手旁观,并不上前救人的准备。顾允成之心,张位早就看出了几分,有这个人在,迟早会是个祸害,倒不如早早地让他去了,也能换朝堂一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