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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梦境扫了一眼他们,“起来吧。”

刘带金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娘娘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朱常溆也劝道:“母妃就是不顾念自己,也得留心腹中的皇妹。此事便交由孩儿去做,可好?”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孩儿同皇弟这就前往乾清宫面见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事情说清楚。”他拉着朱常洵的手,“孩儿与皇弟绝无登鼎之心,母妃也从未教唆过孩儿废嫡立庶。那序孩儿方才看了,也是能剖白解释的。”

一篇文章,并不是只有一个方面能说得通。光是一本《论语》,便有好几种注解。

郑梦境从刘带金的手里把草席接过来,“不用了。”她叮嘱朱轩姝,“姝儿就把弟弟们看好了,莫要出来裹乱。”朱轩姝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她走,“母妃此去何时归来?姝儿年幼,岂能管好弟弟们。母妃还是莫要去了。”

刘带金从地上爬起来,“那奴婢同娘娘一道去。”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娘娘还需旁的什么?”

这倒是提醒了郑梦境。她走回榻边,从榻边的小屉里摸出一把匕首来。“备好文房四宝。”

史宾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已下决心的郑梦境都不会应。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盼乾清宫里的天子能顶住。若真的乾清宫里撑不住,被逼着废妃杀人,就是太|祖在世也救不了皇贵妃。他的目光从三个皇子皇女的身上扫过,心里又急又恨。皇子们尚未长成,也无人能有什么大的担当。

不过很快,史宾就又想到,就是长成了,又能怎样?不是太子的皇子,就连日讲经筵都参与不了,过了蒙学,就同一个半瞎子,朝上的事一片灰蒙蒙的,哪里能和那些官油子们抗衡?

宫人们悉数跟在郑梦境的身后,一路朝太庙而去。史宾因品级靠前,是最靠近郑梦境的人。他抬眼望着郑梦境的背影,在寒冬之中,穿着单薄的中衣中裙,赤着双足的踩在薄冰上。从背后看去,身形纤弱的郑梦境是那样的无力,只有一头披散着的长发随冬风的吹拂不受拘束地肆意飘散。

史宾闻着飘到自己脸上的长发发香,低下头,不敢再看。

太庙前立起了步幛,草席就地一铺,一张小杌子摆在席前,文房四宝置于杌子边。

刘带金磨好墨,铺平了纸,退到草席后面,跟着郑梦境跪下。

郑梦境抬起头,望着遮顶的乌云和极远之处的蔚蓝天空,深呼一口气。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太庙的匾上,而后挽起袖子,抽出匕首。

狂风夹裹着跪地宫人们低低的哭声。

腕上的血在寒风中很快就凝住了,郑梦境忍住疼,就着血墨飞快地在纸上写着。每写完一张,她就放在一旁,并不拿镇纸压了。血墨书写的纸张四处飞散,就好似发丧时,不断撒在空中的纸钱。

史宾望着一张纸被吹到自己跟前,偷偷抬起眼皮看前面还在奋笔疾书的郑梦境。他飞快地拿起那张纸塞进怀里,慌慌忙忙地退出步幛。

步幛外头也有人跪着,是郑梦境的三个孩子。

史宾来不及行礼,赶着要上乾清宫。他经过的时候,听见朱常溆说道:“史公公还请速去速回。”他没有回话,一路在薄冰上踉跄着往乾清宫跑,几次差点跌跤。

乾清宫里,朝臣们全都跪在朱翊钧的面前,恳请他降旨废妃。朱翊钧的脸冰若寒霜,无论底下的臣子们如何哀求或语带威胁,都一言不发。

他甚至不曾廷杖。

朱翊钧很清楚他们就是在逼着自己,哪怕是廷杖也在所不惜,搏个直名,正好能青史垂名。自己绝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申时行虽然跟着跪下,但并未说话。他不想得罪满朝文武,也不愿让朱翊钧难做,随大流才是更好的做法。老油条许国坚定地跟着首辅走,首辅跪他也跪,首辅不说话,他也不会蹦一个字。

比起他们二人,王锡爵的心里更难受一些。他是教过朱翊钧的,当得起一句先生。他不愿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皇帝,竟会是个没有主见听凭妇人之言的人。这种挫败令他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没有尽心教导朱翊钧,甚至想,如果当年自己再尽点力,用些心思,是不是天子就不会有今日这番举措。越想心里越难受,王锡爵的鼻子开始发酸。

史宾在乾清宫前的台阶上跌了一跤,下巴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上,半颗带着血丝的牙从嘴里吐了出来。他连滚带爬地跌进乾清宫,从怀里掏出那张有些破损的纸,高高地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