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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给事中戴士衡在吕坤呈上《忧危疏》的第二天就发难。吕坤是大儒,又新作一书,教导闺中女子以规范,民间的声望比之先前更盛。戴士衡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次正好有个机会,自然怎么让人难堪怎么来。

朝臣学子,最看不过眼的,便是依附后宫。恰好最近在书肆新刊发的《闺范图说》不知何故,竟有郑皇贵妃署名的序。戴士衡不管其他,矛头对准这一点,咬死吕坤与后宫关系亲密。

“……吕坤其心机城府之深,竟作书为皇贵妃作势。臣听闻坊间传言皇贵妃有意染指国本,吕坤结纳宫闱,其志深险,不堪大用!”

朱翊钧还没看完戴士衡的奏疏,就一把扔到地上去,差一点儿就被边上的火盆给烧了。

“荒谬!”朱翊钧恨不得在那封奏疏上踩两脚,“皇贵妃若有意国本,岂会特特求来李东璧,助中宫产子!”他在殿里走来走去,“小人,全是一起子小人!整日无心国事,就知道钻营,见谁不顺眼,就什么脏水往人身上泼!”

张宏领着殿内的宫人们跪下,“陛下息怒。”

朱翊钧大喘了两口气,“去,给朕查清楚,那什么什么序,是不是真的皇贵妃写的。还有,附序之书由哪个书肆刊印,是谁送过去的。给朕仔细查查!”他低头俯视着张宏的后脑勺,已经几乎见不到什么黑发了,“大伴若查不到,也就不用再回宫了。”

张宏眼神一暗,赶忙应诺。

自己主动请辞,和从宫里被赶出来,两者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

戴士衡的弹劾奏疏呈上来的第二天,吕坤就上疏申辩,自言其序乃旁人添加,如今在京城刊发的《闺范图说》并非完全由自己所写。他甚至将自己考中进士后所任职位一一列清,再三表示自己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和郑皇贵妃有何干系。

“……臣从未涉足大兴,与郑氏也未有结交,何来结纳一说?京城刊发之妖书,并非全由臣所撰,乃是旁人所写。恳请陛下以臣之原书同妖书对比,洞察缘由。”

在吕坤的自辩奏疏送上来的同时,张宏也把事情查了个大概。

郑梦境每天足不出户,躺在床上都下不来地,根本没有心思关注保胎以外的事情。张宏留心问过刘带金,将近日来所有郑梦境的手稿统统拿来,一一翻拣,并未见有丝毫痕迹。

“陛下,老奴有一事觉得奇怪。”张宏微微弓着身子,眼露疑惑,“翊坤宫之刘都人言,她曾为皇贵妃娘娘选了《闺范图说》一书呈上,但娘娘并未翻看。此书她已烧毁,翊坤宫也不见此书踪影。既然娘娘没看,就更不可能作序。此事怕是另有蹊跷,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

“什么会不会,就是有小人假借皇贵妃的名头来写了此序!”朱翊钧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人。

王嫔?不可能,她已经被自己禁足了,根本做不了这件事。慈宁宫?李太后虽然一直不喜欢皇贵妃,但也不会想到要这么做。莫非是大兴郑家有意,故意寻人来写并刊发?这个倒是有可能。

不过张宏的回话又使整件事情扑朔迷离,“老奴亲往郑家,问过郑承恩。郑家虽有书肆,却从未印过《闺范图说》,就连书肆也不见此书踪影。”

不是郑家,那难道是……朱翊钧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如果,是皇后……

朱翊钧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虽多日不出乾清宫,但有张宏在,外头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王喜姐已经狠狠严惩过在宫中嘴碎翊坤宫的宫人,立场和态度十分鲜明,绝对不会是皇后。他自认对元后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以她的性子,断做不出这种事。

那是谁,会是谁呢?

朱翊钧急得团团转,“把那书找来,朕再看一看序。”张宏很快把书呈上来,书页翻到序。朱翊钧越看越心惊,此序的确很像是郑梦境写的。笔调,用词,语境,风格,无论从哪一个看起来都很像。

只是个别地方有些不同罢了。

难道真的是小梦有意国本?朱翊钧想起前几年朱常溆刚出生的时候,郑梦境那时再三对自己提过,无意让孩子参与其中。那时候所说的,是不是都是诓骗自己的话?并非她的真心?只是希望以进为退?

一个又一个疑团不断抛向朱翊钧,搅得他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不踏实,再没心思听伶人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