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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鲸一见郑梦境便蹙了眉,他记得郑德妃似乎与冯保的关系不错。他不由得压低了腰身,把头低得更低,将手中的东西往衣摆后头藏了藏,立在一边等着郑梦境进去。

偏郑梦境慢慢踱到他面前。嫣红色披风的下摆衬着枣红色织金双 裙,裙下一双绣鞋露出尖尖的头来。张鲸死盯着鞋尖,三山帽的帽檐吸饱了冷汗。“奴才请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万福。”

郑梦境偏了偏头,让自己的视线下移去看张鲸的脸,“是张公公啊。”她的余光瞥到了张鲸藏起来的书的一角,一伸手将书从张鲸手里抽了出来,“这是何物?”

书页上《病榻遗言》四个字刺痛了郑梦境的眼。她勾起唇角冷冷一笑,厉声喝问:“好你个张鲸,竟将庶人高拱的遗物带进宫来,你想做什么?”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接着道,“还是说……你与高贼有所勾结?”

张鲸登时跪下,“娘娘明鉴,奴才不过是……见坊间此书卖得好,所以特地寻了一本来与圣上看。奴才之心天地可鉴,还望娘娘明辨。”

郑梦境信手翻了翻书,随口道:“你见书肆卖得好,就寻来与圣上?本宫在宫外的时候听说那等淫|邪之书卖得最好,你是不是也寻来给圣上看过?”

“奴、奴才怎敢?!就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那等污秽之物脏了陛下的眼睛。”张鲸头杵着地,一口牙快被咬碎了。

郑梦境将书交给刘带金,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鲸,“这书……你看过?”

“奴才不曾。”张鲸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奴才并不知其中写了什么,只当是消遣之物,是以带来与陛下排忧开怀。”

“本宫近来也忧愁得很,且不妨先让本宫瞧瞧里头写了什么。”郑梦境说罢,进了乾清宫。

张鲸在她身后犹跪着,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双眼布满血丝。他的双手在地上慢慢握成拳头,手背上的皮肤被粗粝的地擦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郑梦境一进乾清宫,就撞见王安嫔。她微微一笑,看着局促不安的王安嫔对自己行礼,“安嫔服侍陛下辛劳了。”扭头对面色不大好的刘带金笑道,“瞧我先前说的什么?可是叫我料中了?”

郑梦境跨过门槛,走进乾清宫去,在朱翊钧的跟前盈盈一拜,娇声道了万福。

朱翊钧讶然,“小梦怎么来了?”眼睛朝门口轻咬下唇眼泛波光,娇艳得滴的出水的王安嫔扫了一眼,顿时有些不自在,莫名有种丈夫偷腥,却叫妻子给抓了个正着的感觉。他挠挠头,解释道:“你近日身子不大好,所以朕……”

郑梦境不等他说完话,就信步上前,亲手将吴赞女手里的一盅汤接过,摆在案桌上。“奴家几日不见陛下,担心陛下又日日惦念朝事,罔顾身子,特地亲自做了些甜汤送来。”她从盅里舀出一碗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朱翊钧,“不过现在看来,陛下自有人照顾,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郑梦境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随侍在侧的史宾,她朝史宾招招手,“史公公荣升,本宫还不曾恭喜。且将这碗甜汤做了贺喜之礼,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史宾心中有所意动,却压抑着情绪站在原处垂首不语。

看着纹丝不动的史宾,郑梦境诱惑道,“此乃家母亲自所教,每每熬来喝时,奴家都会想起家母的拳拳慈母之情。公公久居宫中,不得与家人相见,希望公公也能借着这甜汤忆起家人之情来。”

“别别,给朕,朕喝。”朱翊钧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甜汤,有些心虚地不敢去看郑梦境的眼睛,仰头一下喝完。他腆着脸,带着讨好的意味,“小梦亲手做的果真同御膳房的不一样。”

张宏此时来报,“陛下,武英殿大学士张四维求见。”

外朝进来,宫妃是不得在场的。郑梦境上下打量了朱翊钧的笑脸一会儿,“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内殿歇息。

朱翊钧尴尬地收回笑,朝王安嫔摆摆手,朝史宾吩咐道:“将安嫔送回宫去。”

朱翊钧有些气闷,想把史宾从眼前给打发走。宫里这么多人,郑梦境怎得旁人都不叫,偏叫史宾,莫非……

朱翊钧这次倒没往宫妃与内廷勾结上头去想,史宾刚入司礼监不久,接触不了太多的朝事。可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郁闷恼怒,只觉得胸中一口气堵着发作不出来。方才郑梦境对史宾的笑,叫朱翊钧实在难受。那样温和真心的笑,在朱翊钧的印象中自己从来没见过。

朱翊钧对着进来的张四维一通好骂,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不知所措的张四维身上后,他才觉得心里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