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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界传言的不同,狱中非常安静,并没有人喊冤,甚至说话声都不曾有。除了狱卒和张四维的脚步声,就只有蝇虫的飞翅声。越往监狱的里面走,湿气和臭气就越浓。张四维不得不取了丝帕掩住口鼻。

狱卒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他正打算取下钥匙开门,被张四维拦住了。

张四维探头去看,里面躺着的人发丝敷面,手脚都被沉重的枷锁缚住,很难辨认究竟是谁。他躺在脏污的地上,牢内别说御寒的被褥,就连稻草都没有一根。

大约是躺着的姿势不太舒服,那人慢慢地翻动了下身体,口中溢出痛楚的呻|吟 这让张四维确认这人的身份,的确是冯保无误。

冯保已被上过重刑,身上原本的细棉布衣裳被鞭成一条条的血污布条,挂在身上,两条腿的股骨从皮肉的覆盖下破出,白惨惨地露在外面。

狱卒觑着张四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叫他失望的是张四维从头至尾都面无表情。

张四维并没有同冯保说话,出了天牢,他对狱卒道:“冯保服侍陛下多年,你们理当好生照看才是。”

狱卒点头哈腰地应下,躬身送张四维离开后,他又回到内监将昏迷中的冯保拖出来,拿着沾了浓盐水的鞭子好一顿打。

回到家中,张四维钻进了书房,从暗格中抽出一本保存完好的书。可以看得出这本书被翻阅了许久,但主人很是爱惜,略有破损之处也小心地补好了。

张四维掂着书,思量了一会儿,将家人叫来。“将此书送去书肆刊印,能印多少便印多少。所以愿意刊发此书者,有重酬。”

几日后,张四维正于内阁处理政务,便见余有丁捧着一本书进来。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书皮,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来。

申时行恰好出来倒茶添水,撞见了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余有丁,不由笑道:“丙仲又寻了什么市井本子来看?里头讲了什么?”

这次余有丁却并未如往常一样,乐呵呵地上来推荐。他一脸凝重地将书合上,递给申时行。

申时行狐疑地接过书,却见封皮上写着书名《病榻遗言》。一个并不很稀奇的名字。可撰著之人却叫申时行抖落了茶杯中的茶水。

《病榻遗言 卷一》,高拱著。

第15章

申时行“啪”地一下把书合上,拉着余有丁去了角落。他的声音有些急切,拉着余有丁衣袖的手指节泛白,低声喝问:“丙仲怎得将此书带进内阁里来?!”他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内阁中的大小官员都在专心办事,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你我皆为文忠公提拔进来的。高拱是何人?他与文忠公的纠葛,你我心知肚明。何苦要这般落井下石!”

余有丁面有沉色,“汝默也看过此书了?”

“如今街巷书肆大都有售卖此书,便是我不曾看,”申时行咬着牙,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旁的人也会看。我……略有耳闻,此书所载之事。”

余有丁沉默了许久,他朝张四维那处看了看,见里头没有什么动静,拉着申时行出了门。

二人在一处隐蔽角落站定,余有丁道:“我自承了文忠公的情,可如今朝上到底变了。子维现乃首辅,你我又如何能拿细胳膊去掰那粗腿。”他一改人前的混沌模样,目露精光,拍了拍申时行的胸,意味深长地道,“汝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莫要行差步错。”

申时行压下心口怒火,质问道:“这就是你对文忠公的报答?!”

余有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坚定道:“我亦有老父老母,妻儿侄孙,虽可不顾忌自己,却到底要为着他们谋划几分。本朝首辅历来的下场你是熟知的,我不想牵扯进去。汝默,我读圣贤书,却成不了圣人。”

申时行深吸了一口气,再将胸中的郁闷尽数吐出。他瞥了眼余有丁手里的《病榻遗言》,轻蔑地道:“这里头写了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丙仲可想知道,高拱被逐之时的情景?当日,我是在场的。”

因为身在现场,所以是非曲直心中自有明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