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顿悟的他急忙扯起升平瘦弱的身子,如春日柳叶般颜色的裙摆下,大块的血迹已经把精美的织锦洇成了黑褐色,点点晕开。

一把明亮的三寸短匕正扎在升平腹下。

“你有意纵容侑儿归去是因为你早已知晓允德公与西突厥交好是吗?”升平露出笑容,眼底有泪却不肯轻易流淌:“你谋划好圈套才让侑儿去钻,使他谋逆之举落得天下口实,是吗?”

李世民咆哮:“当然不是,朕,朕只是……”他无力辩解。相伴二十载,她总能视透他的心肠,甚至连同他的忌惮他的残忍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升平缓缓摇头,笑意在嘴角渐渐枯萎:“我曾以为你会兑现诺言,可惜,连最后一次机会也已失去。”从宫倾至宫杀,再近宫断,升平一生所求不过是句至死不渝无法改变的誓言,可惜,深宫高墙,煌煌天阙,誓言是最为难得的宝物,比帝王宝座,皇后凤冠还要来得珍贵。

他搂着她,手臂阵阵发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朕?”

升平虚弱惨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快慰:“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囚宫了,终于可以……”

以死诀别,就是她离开的最好方式。这囚宫是世人艳羡所在,却非她的。

李世民发疯一样抱起升平,命已经痴傻瘫倒的同欢去找御医。他抱住升平扑到长榻上,将身上黄袍撕开为她擦拭下腹不断涌出的鲜血。

沈如是仓惶而来,见升平腊色容颜心已堕沉,他将短匕取出,以药粉为升平止血,半瓶药粉倒上去便被鲜血迅速溶解,根本无力止住。他扑通跪倒在地不住叩首:“皇上节哀,皇上节哀,银匕质软伤口原本不深,可......。”可升平已求死多年,身体濒死虚弱,血流根本无法止住,伤口更是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李世民将银匕握在手心,任由银匕锋刃割开掌心皮肉,热稠鲜血顺手腕流淌也不觉得痛,忽然,他抬头镇定吩咐:“同欢命车辇侍候!”

他抱起升平在怀中,贴住她的脸颊:“不怕,阿鸾,朕带你出宫,朕现在就带你出宫!”

同欢在一旁泪流满面,将手帕堵在嘴边掩住哭泣,车辇迅速停在栖凤宫宫门外,她与皇上一同将升平搁置在车辇当中。

升平此刻脸色惨白,除双眼犹能眨动,语气虚弱得掩不住喘息,李世民不顾自己手掌伤口将她死命搂在怀中,下颌顶着她的发髻,咬牙切齿道:“朕命你不许死,朕现在带你出宫!”

她以微弱的气息笑着回答:“你可以执掌天下苍生的性命,唯独管不了我的。”

李世民生平首次感觉恐惧滋味,仿佛即将淹没胸口的潮水,闷得心慌。他恐惧余生没有升平的相伴,恐惧升平将所有美好记忆带走。哪怕她只是被囚禁在栖凤宫,他在两仪殿批阅奏章时心思也有落脚之所,没有她,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所犯的错。

“朕现在兑现诺言,你等等朕!”李世民如同被匕首刺伤了自己,对渐渐失去气息的升平嘶吼道。

他不曾想过,等待兑现诺言会耗尽她一生的时间,更不曾想过,她居然等不到他兑现的那天。

马车迅速绕爬过两仪殿向承天门飞驰而去,驾驶马车的内侍唯恐慢了步子会被皇上责怪,拼命加急鞭抽在马身,鞭响清脆,马嘶蹄飞,硕大的朱红宫门就在前方,李世民贴在升平在她耳边,绝望的说:“阿鸾,睁眼看看,我们就要出宫了。”

升平吃力的睁开双眼,褪去血色的双唇慢慢上扬,露出欣然笑容。

忽然,马车颠簸,几匹马同时扬蹄被勒住缰绳脚步戛然停止,同欢擦拭眼泪向外探望,不知何时,承乾门门前黑压压跪满朝堂上才会聚集的文武朝臣。

黑沉沉夜色,压得人不敢喘息,身着绛紫朝服的文武百官在承天门前匍匐跪倒,而最率先跪在前面以身挡住马车的人正是一身金红朝服的长孙无垢。

她的身后,一道以人身阻挡的围墙围住奔驰而来的马车,像极了大唐万里江山,绵延不不见尽头。

长孙无垢待马车停止,郑重向车上人叩首,“皇上,臣妾率文武百官亲送玳姬离宫。”

李世民抱紧升平并不回答长孙无垢,他将脸颊贴住她渐渐冰冷的嘴唇,喃喃自语:“咱们出宫,朕会兑现自己的诺言。”

车与群臣僵峙,马匹响鼻声在寂静黑夜使得心有揣揣的朝臣浑身一颤。

长孙无忌顾不得许多,率先由朝臣队伍中爬出,怦怦叩首硬声道:“皇上,女祸乱国阿,玳姬待罪自裁虽死亦不无辜,皇上不思朝事擅行出宫怎对得起太祖一手交付家国之任?恳请皇上以社稷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