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心底隐隐抽痛,她捂住气闷胸口迟缓躬身向李世民谢恩:“谢皇上成全。”长孙无忌原奏请将侑儿晒尸以儆效尤,幸而魏征为昔日弱徒朝堂上与他面红耳赤争辩,最终皇上容被冠以谋逆罪名的侑儿全身入殡。

李世民抿紧双唇,深邃的双眼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你恨朕吗?”

升平嘴角微微上扬,噙一丝嘲讽笑意,侑儿已死,恨与不恨又能换回什么?她冷冷摇头:“不恨。”

“朕答应过你不会放侑儿去代国。而今,朕食言了。”李世民有些不忍刺激升平,可又不想面对她的无动于衷,“你该恨朕的。”

身为帝王,总喜欢苛求天下人统一心境,他手段严酷也好,他被迫反击也罢,在她心中皆是无法弥补伤害举动。从此不再有侑儿绕她膝旁欢快跳跃,亦不会有侑儿与她争辩杨氏宗室对错,普天之下他无力寻一模一样的侑儿还她,再强求她恨与不恨不觉无耻

可笑吗?

升平迎着李世民的目光,露出许久不见的冷然微笑:“杨氏命运从皇上攻入大兴宫那日起已经注定,侑儿能苟活十三年已是幸。”

李世民怔怔点头,无声无息的转过身,唇间吐露含糊不清的留恋:“朕以为那日你会不舍侑儿来求朕。”

若她肯求他,也许,侑儿不会去代国送死。

升平慢慢走回长榻极慢坐下,她垂目摩挲手中讣文上的字迹,淡淡回答,“因为嫔妾知道,任何人皆无力更改帝王旨意。”

话语已是多余。何必在此时还彼此抱怨孰是孰非。他有帝王骄傲,她就也不会无尊严全力迎合,他为逼她一见甚至不惜放任侑儿铸成国难,还论什么对错。

李世民还想说些什么,殿门外内侍忽然入内,扑通跪倒在地,牙齿不住打颤,“皇上,萧婕妤她......”

升平猛地站起,向前冲了几步,眼前有些发黑,她逼住内侍质问:“萧婕妤怎么了?”

那内侍气喘吁吁回禀:“萧婕妤领圣旨后已然自缢。”2

前所未有的黑暗铺天盖地蒙住升平双眼,同欢扑上扶住险些跌倒的升平。

萧氏去了,竟如此去了。终生颠沛流离,卑躬屈膝承欢新君膝下,从不见她绝望,因丧子才断了活下去的勇气。看来,再多痛苦也比不过丧子之痛分毫,代王伏诛,她固守一生的企盼瞬间崩塌,人生已再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可循。

此时升平不知该哭赞萧氏节烈慈德,还是笑骂她固执痴傻。自那日两人争执后,升平限令萧氏不许探望杨侑,萧氏与侑儿被升平硬生生割断母子亲情。自升平被贬囚禁后不曾见过萧氏,因那道禁令不曾废黜,萧氏仍无法入内觐见代王。她唯能夜夜伫立宫门望着着侑儿身影不肯离去,路间偶遇侑儿却又不是闪躲就是佯装无视,从不上前惹他难过,更怕自己癫狂行径惊吓了他。

护侑儿如同升平的萧氏,也逐步学会默然接受。不想带祸给侑儿亦不想被侑儿唾弃鄙夷。唯盼侑儿去封地立妃后接自己前往,届时母子才能重聚天伦得幸余生。不料,最终盼来的竟是所有梦境俱已成灰。

那个与升平闺中嬉闹玩耍的女子,那个曾想效仿母后统辖六宫的萧美娘,此时选择自缢必是欣然的,身处纷争后宫,看空世事反不如脱离,身留此处越久越难自拔。

升平忽然悟了,全身颤抖着挣扎起身,将侑儿丧讯贴在胸口向宫门冲去。

升平想送萧氏一程。萧氏一生为她所误,终生不能畅快尽然,临别时更因她无一子半女送终,身为同命人的升平必须在送别之时向她忏悔。

李世民将升平狠狠带入怀中,沉声喝令:“不许去,此时你不能出现!”

升平毫不犹豫扬起手掌掴面前阻挡的男人,清脆声响使得他怔住,她立即用尽全力挣脱牵制,疯一般向宫门奔去。

惶惶同欢回过神来,立即冲出去扑倒升平脚下,将她双足以手臂捆住:“娘娘不能去,代王被诬谋逆,萧婕妤是畏罪自裁,娘娘不能再受牵连了!”

此番朝堂皆知代王因谋逆叛乱被诛,萧婕妤此刻自缢,臣官必然以畏罪自裁定论,升平身待重罪囚禁深宫,若出现哭殡必然遭致朝臣口伐其心,届时怕是以死也难证自身清白。

升平浑身颤抖望着同欢,从齿缝中挤出一字一句:“他们是我的亲人,纵使谋逆,我也愿同罚!”

李世民根本不理睬升平心中痛恸,他用力将升平扑住,单臂夹起她孱弱的身子往回拖,发疯的升平用尽力咬住他的臂膀,狠狠用力毫不留情。李世民只是皱眉不语,将她甩回床榻回首对同欢重重吩咐:“看紧玳姬,宫门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