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与长孙无垢两人四目相峙,隔一扇薄若蝉翼的绣屏将对方神色纳入眼底,似能看清,又略有模糊,仿佛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升平随意拾起同欢放下的绣针沿着先前未完工处又穿过去,对面长孙无垢被升平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随即明了,将自己厚重的朝服袍袖轻挽,亦伸手拈住绣针拽出,轻捋了捋针尾彩色丝线,又按照升平残留的针脚送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穿针引线,也不多说话语,偏是身边守谨和同欢各自脸色紧绷如临大敌一般。

绣了一会儿,似被冻住了手脚,升平回身淡淡吩咐同欢:“手冷,去取手炉给本宫。”她回头望望绣屏另一端的长孙无垢,又道:“为皇后娘娘取那个珈蓝的手炉。”

长孙无垢抬头,也对守谨低声吩咐道:“你去与她一同取吧。”

守谨同欢两人领命离去,大殿上只剩下升平与长孙无垢二人,长孙无垢目视绣屏后端坐的艳丽女子,心中揣测该如何开口才不至唐突莽撞。

升平接过绣针又开始穿线,似是无意般问:“皇后娘娘不是无事可做才到栖凤殿与本宫同绣女红吧?”说罢,聪睿目光透过屏风递过来,逼得长孙无垢登时脱口而出:“是,本宫是来求元妃帮忙的。”

升平手上动作没有停止,长孙无垢贸然说出自己想法后心中恼恨也只能埋头继续,两人又是绣挑拈揉良久,升平才又随口道:“臣妾心中既无雄才伟略,也不擅调兵遣将,能帮得皇后娘娘什么忙?”

长孙无垢被升平反问,更显局促不安:“元妃自谦了,本宫只是觉得朝事紧急并非自己一人可为,本宫当初未入宫之前也只是在秦王府过问家事,不擅打理朝政。元妃自是不同的,从小生长于朝堂上必然通晓治国良策。本宫希望元妃能助本宫一臂之力,也是……为千里之外的皇上解忧。”

升平沉吟不语,只低头认真绣弄,长孙无垢见升平没有立即应答,也只得接过针线,偏心中烦躁针脚也乱,三下五下总走不好线,将针握在指尖不再动了,咬住嘴唇平静心态。

升平在绣屏对面静静等待,长孙无垢渐渐平息心中焦急后才又将针平稳送于升平方向,“目前有三件大事急着要办,一,南方冰雨,百姓谣言损伤圣德。二,黄河大堤崩裂,恐会罹难百姓。三,新罗借兵十万,迟些会被百济,高丽吞噬,危急大唐边境。”

“冰雨之灾,实属天祸,灾民腹中无粮必然容易心起怨怼。皇后娘娘命人送粮给南方六郡解决他们的口腹温饱,必然不会有人随谣言揭竿而起反抗朝廷。”升平拈线将针递回,又道:“黄河冻裂两堤仍有三个月时间可以修补,此事需要缓议,由能工巧匠群商议对策,再寻工役修缮,许以重薪必然工期加速,三月汛涝时定能安然度过。”

长孙无垢默然听着,手中细细抿了抿斑斓丝线,缄默不语。升平见她神色平静,又继续说:“至于第三件事,新罗与大唐向来一衣带水互为友邦,若被其他两国兼并对大唐来说必然有害无益,届时再派兵前往已救火不及,所以应该立即抽调京都兵马十万借给新罗,而后再由南方兵将调配回京护卫。”

手中针尖在丝屏前猛地顿住,忽然丝屏晕染一滴血红过去,长孙无垢连忙将指尖放入嘴中狠狠咬下,一点点抿去只见鲜血才能平复自己心中复杂的滋味。

长孙无垢生长在戎马世家,父母早亡少有爱抚,自幼又与兄长相依为命。随长孙无忌功爵晋升她亦从人人鄙夷的戎马寒门步入士族华庭,虽性情为内外臣属所颂美,却仍以不能弥补未从稚年随家人开阔眼界的终生遗憾。

出身已经注定无力改变,正如升平融于骨子的高贵桀骜以及惯于睥睨朝事的从容神态,她永远学不来,也难以学会。

长孙无垢按住受伤手指,垂低时间有些默然。

升平在绣屏对面神情淡淡:“看来,皇后娘娘今日操劳过度了,不妨先命人携同回宫休憩?毕竟明朝仍需皇后娘娘定夺的朝事还有几件。”

提及朝堂,长孙无垢眼中涌起诸多无奈:“若是能不去朝堂受那煎熬,本宫也是愿意的。”

绣屏被升平翻手扣下,将收针线入奁盒,无谓笑笑:“其实皇后娘娘对朝事心中早有算计,之所以来找臣妾询问,只不过是想寻个赞同罢了。”

长孙无垢霍然抬起头,但见升平似笑非笑的绝美双眼正望着自己:“其实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认同兄长的建议会惹人非议,正所谓举贤不避亲,想必皇后娘娘也知道这个粗浅的道理。”

被猜中心事的长孙无垢再心留在栖凤殿,她朝升平勉强微笑,“元妃果然心事通透,能揣摩人心。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在此置喙什么了。”说罢旋即整理好裙装步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