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君纲,君必然是明君,明君体恤臣身弱体差,怜悯臣颠簸劳累,会在臣先跪时加以真切阻拦,臣心中必然感激以死相报,此时逼臣下跪,敢问新君又知否自己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呢?”李世民沉声回答完毕,殿内一片寂静,人人都不知该怎样反驳。

升平预感不妙,只觉得此人并不简单,远不像是杨广口中所说的手下败将之流,如此韬光养晦,隐藏锋芒,不知为何,越想越是不由胆战心惊。

“明君昏君倒也无谓,只是君要臣死……”杨广笑意淡淡拍拍龙座扶手沉吟道。

丞相杨素面色阴沉,上前一步拱手接言:“臣不得不死!”

臣官见状顿时随之上前齐声附和:“臣不得不死!”

震耳斥责声中,李世民依旧泰然自若,嘴角噙着冷笑:“大隋内官原来如此,只懂得以人众压人,根本不在乎外将辛苦。”

还没等升平回过神,杨广冷冷道:“大隋不只人众,还有礼多,说不得其他,跪!”

显然,远放边外的李家人不知道,在大兴宫,新君微微蹙眉都会让朝臣四肢战栗匍匐哭泣,他依旧昂首扬眉,手中虽无兵刃却紧扣腰间,眼底隐藏杀戮气息。

见李世民仍是不跪,升平心中不由紧张,不知他是有意不跪还是真的不识教化,她侧身察看杨广的表情,他藏在冕珠后的笑容忽隐忽现,比寻常升平逗他开怀时笑容更深几分。

许久不曾见过杨广如此开怀过,仿若在看杂耍百戏,毫不隐藏自己的鄙夷笑意。

升平陡然明白杨广所作所为背后深意,从允许李家使者来朝到觐见礼毕,杨广无不处处以国威折煞李世民的尊严,李世民入宫必定要从承天门过,抬头便会看见自己曾经跪倒拜服过的大隋朝帅旗,也不难会想起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正端坐着羞辱过自己的帝王。

升平惊喘,心中颇不赞同杨广的作为。

大约杨广仍心中忿然不平,若不是当日大隋后宫告急,他定会一举围困太原城,逼杀全部李氏逆贼。他受降受的并不甘愿,李家却不知感激涕零,时至今日仍时常骚扰边民,所以才会有此为难一说,为的是灭杀李氏尊严。

升平想出声劝阻杨广,未曾开口,台下局面再起变化。

桀骜的李世民仍不肯就范跪,两边佩刀侍卫竟违规从朝臣身后掠出,光影刹那闪过,几人齐齐将逆贼围住,不由分说以兵刃鞘挥往李世民膝后,而后用力跺下,力道之猛,身处上方的升平亦能清晰听见骨裂筋断的喀嚓几声,那傲然不肯下跪的李世民被突袭成功,似乎来不及反抗,便被人压了手臂噗通一声跪倒在杨广的脚下。

所有动作全部发生在电光火石瞬间,表面上看是忤逆圣君的逆贼轻易被制伏,只有升平察觉那人冷静的视线忽而从自己方向闪过似有意被制。

也就是说,不反抗也是他的预定计谋之一……

侍卫齐声呵斥:“跪!”声震大殿,嗡嗡回荡。

跪倒在玉阶下的李世民垂首不语,全身上下被数只手掌按缚动弹不得,不知为何,升平觉得他之所以低头不是被俘无言以对,反而是在企图隐藏自己的不屑和轻蔑。

“松开,来者便是客,擅自□使节该当何罪阿?杨”广含笑沉声,戏谑言语中确是有耍弄意味。侍卫听皇上责难立即纷纷跪倒,束缚李世民的手也齐齐离开。

面对杨广的“宽厚相待“李世民始终垂首跪立,再没有先前嚣张气焰,升平猜疑,他怕是身上已负伤才会如此安静吧?他的表现根本不是心甘情愿臣服的模样。

“李氏愿企盼大隋庇佑之恩德便是臣,君臣相辅相佑怎能如此让臣子齿冷呢,礼官,来赐座!”杨广大笑,抬手示意,随即有宫人为李世民搬来长榻与几案,升平见矮榻又是蹩眉。李世民已经双膝受伤,坐矮榻更是折磨。

果然李世民领旨拱手施礼从地上爬起再坐上去,浓眉紧蹙,似有不适。但见他眉梢渐渐松开,神色立即恢复常态,淡然直坐直视前方。

接下来便是礼官依矩唱诵礼单,随即新君赐宴,升平始终默默俯视那名叫李世民的北蛮无法离开,他似乎并不在乎榻矮加剧腿伤,或者,对于他们这种常年征战的人来说,如此小伤根本不足挂齿,所以才不动声色。

还记得杨广幼年时曾随父皇习武,父皇偶尔会力跺他膝后,一时间酸麻疼痛久久不能直立,母后虽平日对子女教导严厉,但每逢此时定与父皇争执,两人争得急了,父皇便恨恨说:你们北蛮永生没长跪骨,跺于此必致于命!

升平始终以为此话父皇是嘲讽母后天生不肯屈服的个性,不料今日所见跺膝后果真是一道致命招式,杨广此时对李世民使用未免有些不妥,一时间她对那名北蛮心中倒有些莫名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