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低头深深看升平忧虑的神色有些动容,没有回答,温暖手掌始终在拍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慢慢安抚升平焦躁不堪的心。

窗外月光透过纱幔照见升平苍白面容上惹人怜惜,杨广轻叹,“阿鸾,这些亏欠来日我都会还你,用一生来还你,好吗?”

册封太子妃萧氏的大典分外冷清。

本该由承天门1抬入的凤仪辇改由太极门2抬入,除了太子东宫临时装点的几块暗花羽缎长毯外,偌大东宫竟然见不到一丝奉迎太子妃大婚该有的喜气。

萧氏送亲队伍绵长几里,被悉数阻挡在太极门外,除随身服侍侍女仆妇两人,萧氏没带入东宫任何独孤家的人或物件。

车辇入宫,停在东宫门前,却宣旨勒令萧氏主仆三人徒步去大兴宫后宫永安寺守灵。在那里暗色的梓宫,沉寂的佛殿,孤零零一盏碧色宫灯等待着萧氏的便是多少妙龄少女梦寐以求的大婚之夜。

杨广在用这种方式来昭告世人,这个靠山姓独孤的太子妃,他娶的并不快活。

也似乎在以此暗暗告诉升平:阿鸾你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留给你,哪怕是你不需要的东宫。

杨广大婚前,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也都偕各自王妃回到了大兴宫中,明着为着新任的太子杨广筹备婚事,也为给天下百姓以兄慈弟恭的幻想,当然也带来了朝堂上诸多无法预料的危机。

既然杨广可以趁乱威逼皇城得到太子位,那么,同样流着皇族血脉的他们也可以。此时皇帝杨坚病重,太子杨广惹民众怨愤,他们兄弟二人只需适时展露贤德,没有理由会在争位时落败。

杨俊和杨秀的归来点亮无数朝臣的阴暗双眼,他们猜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杨氏兄弟之争,朝臣们立于何方眼下已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可于颁布册封太子妃诏书的朝堂上,杨广对杨俊杨秀二人始终是笑的,攥着两位兄弟的手更是久久不放。

朝堂上睁大那么多对儿锐利的眼睛,竖起那么双灵敏的耳朵,却没听见杨氏兄弟三人一句有悖于朝纲伦常的话。

御玺在手,他许给杨俊和杨秀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以及同坐江山的巨大期望。

虽然虎狼誓言没有人会信,但终逃不过人对眼前利益的贪念。

杨广用自己的方式安定人心,可惜,唯独升平那里他无法安定平息。

仅有的那几块暗花锦色还是刺得升平双眼涩痛,即便她不去观礼也难拒所有的消息径直涌入耳内,即使意兴阑珊也必须听着最不想听的悄言议论。

永好说,萧氏入宫时表现得婉转柔顺,得到杨广圣旨后轻声命独孤家送亲车辇停在东宫,自己则独自前往永安寺,连声哭泣都没有,便坦然与随身侍女信步前往,任凭独孤家随从在身后隐忍抽泣声成片。

升平只是笑,一直笑,对永好的叹息无法表达丝毫情感动容。

皇家娶亲,被迎娶女子本就是不让哭的。登上皇家玉阶乃是万事皆喜,怎么还会有人哭,谁还胆敢哭?尤其她是新册封的太子妃,她的夫君未来会掌握大隋天下,更没了悲切的必要。

也许,也是有人会哭的,于心底,于无人时……

只不过,凤鸣九天的喧闹乐曲下分不清到底那嘤嘤入耳的哭声究竟是谁的悲恸,是萧氏的?还是升平的?或是被掩盖在煌煌天威下所有女子的?

分不清,谁都分不清……

日渐西坠,秋风料峭,刮起肌肤丝丝寒意,地面枯叶迎风盘旋而上顺势在天空狂舞。升平坐在回廊下向东宫方向默默出神,不知觉,披帛飘坠在身子两旁,似无力再帖服于她,整个没有生气的软软趴下去。

大婚之日喜盈盈的阳光就这般滑过回廊尽头,映得流光堕落绚烂入目,她却还在阴影里不敢去看。

眼下偷来的这份安静恬然也是升平自己留给自己的。纵然杨广有意隔离大婚的细枝末节,但仍有隐约鼓乐声鸣随风送来听得清楚。他在后宫可以妄为,大兴殿上终究还是要撑些脸面给独孤家,那些鼓乐便是他最终的无奈。

升平真的很想远离大兴宫所有的纷争烦乱,只寻个淡然安宁的所在,与杨广从此婧好一同笑看天高云淡。

如果,他没有迎娶太子妃的话……

虽然今日萧氏入宫便被杨广送去永安寺,但于规仪她今晚必定于他同寝同住,升平手有握有杨广的许诺依旧不能抵挡将爱人拱手让他的心酸,纵能得到片刻真心也无法宽量他与其他女人同寝同睡。

升平心头酸涩难当,仿若心头有道伤痂旧伤,稍稍掀开疼痛万分却又找不到伤痕,万种疼痛攒到一处,恨不能就此一死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