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无情无义

虞绮疏:“啊?”

她转向场边明月湖长老,高声道:“我认输了。”

全场顷刻沸腾,年轻弟子沉不住气,顾不上传音,议论纷纷。

“等等,她刚说什么?我听错了?”

“霞山仙子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被桃花收买,看上这小子了吧?”

虞绮疏急道:“这位师姐,请不要开玩笑。”

粉裙女修平静道:“我曾在瀚海秘境中,得你师父、师兄指点,受益良多,因此突破境界。那时我自愿发誓,‘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还怎么跟你打?”

她声音沉稳,水波般传开。参加过瀚海大比的年轻修士面露异色,闭口不言,因为确有其事。没有参加过的,再次爆发出一阵议论。

各派带队长老不得不维持秩序:“肃静!”

虞绮疏怔然:“竟还有此事?”

粉裙少女嫣然一笑:“当时不止我一个人发过誓。”

她环顾四面,朗声道:“你们可还记得誓言?”

场间议论静止,鸦雀无声,有明月湖弟子高声道:“赵师妹,你记错了!”

明月湖长老脸色阴沉:“你既然认输,为何不下场?”

粉裙女修倒也守规矩,闻言行了一礼,施施然下场。

可是下一位上场的紫裙少女,还是霞山女修,她又问了同样问题:“你就是虞绮疏?”

“是我。”重复先前对话,虞绮疏一万个头大。

紫裙少女站在虞绮疏对面,却环视四周:“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我也认输了。”

被压下的议论声轰然而起,比先前更激烈。

“师姐且慢!”虞绮疏喊道。

那女修没理会他,自顾自道:“你们说我霞山是一群女流之辈,不能算一大门派,所以人间有六大门派,而不是七大宗门。可是现在,我等女流尚且信守承诺,你们这些大君子、大丈夫,却要出尔反尔,违背誓言了吗?”

许多弟子对上她骄傲目光,下意识偏头,竟不敢与她对视,又想起瀚海秘境中意气风发,结伴而行、联手御敌的经历,一时心潮起伏,复杂至极。

一边是师门教养之恩,一边是江湖道义,怎么选?

徐三山看不明白,忍不住传音问宋浅意:“你让霞山这么干,跟救荆荻有什么关系?”

宋浅意站在师父清河真人身后,不敢贸然传音,便没有回话。

霞山新掌门涴芷仙子,脾性激烈刚强,一心想要提升霞山派的地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占道理,占大义的机会,拼着得罪明月湖,也��鐾贰c髟潞�似穑��剿ヂ洌�扌薪绺窬帜训盟啥�7裨虻让髟潞�匚晃裙蹋�幕褂惺被�偬岽耸拢�

紫裙女修上前两步,对云虚子道:“掌门真人容禀,当日贵派荆荻道友第一个发誓。我有没有说谎,不如请荆荻道友前来对峙。只要他否认,我今日绝无二话。”

明月湖根本没想到霞山来这招,暗骂果然‘最毒霞山妇人心’。

众目睽睽下,云虚子不好为难年轻女修,那样有失威严风度,只好沉声道:“荆荻正在闭关,如何出来?”

紫裙女修笑笑:“却怕他心虚,因为早知今日,才不敢出来。是荆荻心虚,还是贵派心虚?

此言大不敬,然而不待云虚子斥责、圣人动怒,霞山掌门涴芷仙子便骂道:“孽徒放肆!圣人在此,自会公允处事,哪有你多嘴的份儿?”

云虚子冷冷盯着涴芷仙子。但霞山已占道理,倘若不说明白,今日就算态度强硬,也有损门派威信。他只好传音请示归清真人:“宗门培养一位可用之才,付出多少珍贵资源、心血时间。荆荻还没有为宗门做贡献,就这样废了,也着实可惜。不如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看他愿不愿意把握。各派当前,料他也不敢胡言。”

归清真人点头应允。他其实不耐烦这些年轻人小打小闹,横竖翻不出波浪。而就在刚才某个瞬间,他感知到天地气机微妙变化,那竟然是……霁霄的气息!怎么会是霁霄?!

他闭目飞速推演,不再理会眼前琐事。

“那便破例一次。”云虚子指使座下弟子,“去,传话与荆荻,请他出关一趟。”

水牢幽寂,数位明月湖弟子打开石门,鱼贯而入。

“荆师兄,现在有个机会,你想不想出去?”

荆荻被服侍着梳洗一新、换上干净衣物,重握“冰镜玉轮”,他轻轻摩擦剑柄,像与一位老朋友打招呼。宝剑在鞘中低吟,欣喜地回应他。

“谢谢。”他对冰镜玉轮说。

有位弟子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坦然受了这声谢:“到了大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荆师兄,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出去之后,听师父的话,咱们就还像从前一样。喏,剑也还你了,可别说是宗门苛待你……”

荆荻持剑在手,淡淡看他一眼,那弟子被他看得发冷,不自觉收声。

荆荻知道,促成此事,需要多方努力,如果他不愿出去,便是辜负朋友连日苦心。

他走出水牢,照见月光甚觉刺目,一切恍如隔世。

随人影走近,各派竹道上响起低呼:“那是谁?”

“好像是荆荻……真是荆荻!”

宋浅意等四人震惊失色。

荆荻走上亭外竹台。他眼窝深陷,形销骨立。明月湖的青色剑褂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或惊疑、或同情、或惋惜、或鄙夷、甚至有的幸灾乐祸。

多少年轻弟子羡慕嫉妒过荆荻,那个人潇洒风流,呼朋唤友,千金买窖、当剑换酒,天不怕地不怕。但谁又能想到今天?

紫裙女修定了定神,问道:“荆师兄,瀚海秘境最后一天,你曾发誓此生不与长春峰兵戎相见,是也不是?”

却见荆荻笑起来:“大家共同经历,何必要我来说?我说没有,就真没有了吗?”

他笑声嘶哑,牵动心肺旧伤,咽下一口血,却越笑越大声。

云虚子皱眉:“召你答话,你答便是,笑什么?!”

荆荻笑声戛然而止,一字字道:“我笑这仙家宝地,无情无义;我笑天下英雄,莫过如此!”

众人震惊无言,但见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却傲然而立,睥睨八方。

云虚子挥袖:“将他押下去!”

宋浅意心道糟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设法营救荆荻,奈何这人自己找死!但她又觉得,如果荆荻认了,那便不是荆荻了。

两位执法弟子就要去押送荆荻,却被他狠戾目光所慑,竟呆立三丈远处,不敢上前。

“不劳烦。”荆荻冷冷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剑法道法,承自师门。”

冰镜玉轮骤然出鞘,一声铮然剑鸣响起,如杜鹃泣血而鸣,凄厉无比。

“你想干什么!”明月湖长老厉喝,掌门云虚子一言不发,一道剑气先发出。

荆荻久不拿剑,但他的剑依然很快。哪怕是左手持剑。

云虚子阻拦的剑气未至,荆荻已手起剑落,一道电光闪过,他右肩血泉喷薄而出——

“这只拿剑的右臂,还有这身修为,今夜都还给师门了!”

荆荻自断一臂,自废武脉,立在血泊中,左手以剑撑地。